第7章 玻璃罐里的晚霞-《石女的痛》

  玻璃罐里的晚霞

  灯桥的光晕又落下来时,小玉的卫衣换成了加绒款。直播间的背景多了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十几根用过的排卵试纸,红杠浅得像快要褪色的晚霞,在环形灯下泛着淡淡的粉。

  “今天去医院了。”她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化验单,指尖在“未孕”两个字上顿了顿,指腹蹭过纸面的褶皱,又很快扬起笑,“医生说可以再试一试。”

  弹幕比往常安静些。有老粉发来抱抱的表情:“别太拼了,身体要紧。”也有人阴阳怪气:“折腾这些干嘛?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女人。”

  阿哲端着中药进来时,正撞见小玉伸手去按删除键。他把粗瓷碗往桌上一放,碗底与桌面碰撞出闷响,然后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别删。”他的掌心带着砂锅的温度,把她的手焐得发烫,“让他们说。”

  小玉转过头,素圈戒指在灯光下蹭过他的手背。那圈口被磨得发亮,是阿哲用第一笔工资买的,不是什么贵重材质,却比任何珠宝都让她安心。手术后这半年,她的声音比从前更柔些,喉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沙哑像被温水泡软了:“我不怕他们说,就是怕……”怕那管藏在液氮罐里的胚胎,最终也长不成一个会哭的娃娃。

  第二次进手术室那天,秋阳把医院的走廊照得发白。护士给她扎留置针时,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看,裂纹像张歪歪扭扭的网,罩着她二十多年走过的坎。父母离婚时散落的瓷片、中学厕所里浑浊的积水、灯桥底下阿哲递来的创可贴,都在这张网里慢慢沉。

  “放松点。”阿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攥着她的另一只手,指节捏得发白,“我查过了,取卵不算太疼。”

  她其实不怕疼。打促排针时,肚皮上的针眼像撒了把芝麻,洗澡时碰着水会刺刺地痒;第一次取卵那天麻药退了,小腹坠得像揣着块烧红的铁,她咬着枕头没吭声。倒是阿哲在病房外抽烟,烟蒂堆了小半盒,看见她被推出来时,眼圈红得像兔子。

  这次取卵比上次顺利些。医生说取了八个卵泡,比上次多两个。阿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笔尖在“家属”两个字上顿了顿,然后用力划了个圈。

  等待胚胎养成的那五天,小玉把直播间的玻璃罐擦了又擦。有天深夜直播,那个匿名ID又出现了,这次买了二十包棉柔巾,备注里写:“我第二次才成的,别慌。”小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对着镜头笑了,说:“今天给大家唱首歌吧,我小时候听妈妈唱过的。”

  她的声音不算清亮,却带着点温温的颤,像浸在水里的棉花。唱到“月亮出来亮堂堂”时,弹幕里突然刷起一片星星,有人说“听得想哭”,有人说“等你的好消息”。

  实验室打电话来那天,小玉正在给阿哲缝袖口。线在指尖绕了三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两个优质胚胎,明天可以移植。”她手里的线“啪”地断了,线头弹在脸上,像颗轻轻的吻。

  阿哲从外面跑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刚取的快递——是粉丝寄来的婴儿小帽子,灰蓝色的,上面绣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成了?”他喘着气问,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了。

  小玉点点头,突然扑进他怀里哭起来。哭声不大,却像积攒了半生的雨,把他的肩膀洇得透湿。

  移植那天早上,小玉在玻璃罐里放进了一张新的排卵试纸。这次的红杠比之前都深些,像抹刚升起来的朝霞。她对着镜头晃了晃罐子,笑着说:“今天要去给它找个家啦。”

  弹幕里的“加油”刷成了片海。阿哲推着轮椅在镜头外等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给这个小个子男生镀了层金边。

  小玉对着镜头挥挥手,把手机揣进卫衣口袋。口袋里还揣着那枚素圈戒指,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磨亮的圈口,仿佛能摸到阿哲当年红着脸套上她手指时的温度。

  “走吧。”她握住阿哲伸来的手,掌心相贴时,仿佛能听见两颗心在同步跳动,像在数着未来的日子,一步,两步,稳稳地走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