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猫戏老鼠,看谁入局-《锦堂现春深》

  残阳熔金,染红了十里长亭外的古道。

  官道两旁,林木葱茏如盖,盛夏的枝叶饱饮日光,在风中簌簌摇曳,筛落一地细碎金光。

  远山如黛,层叠似水墨晕染,在薄雾间若隐若现,宛若一幅未干的青绿长卷,沿着天际徐徐铺展。

  少年端坐于乌骓马上,那张遮去大半容颜的银质面具早已取下,随意系在雕鞍一侧。

  一张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脸庞,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斜晖之中。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已有了刀锋般的锐利,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几缕碎发,在金光中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那双眼睛尤其特别。

  是塞外苍穹般纯粹的墨色,此刻被夕阳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竟显出几分奇异的明亮清澈,仿佛能倒映出整片山河晚照。

  日光流连过他挺拔如峰的鼻梁,细致地勾勒出微抿薄唇的冷硬线条。

  唯有眉宇深处,凝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思虑,淡如远山笼罩的最后一抹薄岚,若有还无。

  “殿下,前面就是青冥嶂了。”卫骁策马趋近,隐含担忧,“此处地势险要,要不要绕道?”

  梁策闻言,修长的手指仍闲适地梳理着坐骑颈侧油亮如缎的鬃毛。

  “不必。”他未曾抬眼,声音平淡。

  倏然间,他抬眸,目光如冷电,疾扫过两侧陡峭的灰白山崖,唇角随之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那双映着霞光的眼眸里,骤然闪过猎鹰般的机警与睥睨,混合着特有的自信锐气与桀骜不驯的张扬。

  仿佛这险恶山川,乃至整个天下,都无物能令他心生畏惧。

  “正好,”他轻笑,声线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期待,“许久未曾活动筋骨了。”

  卫骁欲言又止:“可是…”

  “嗖——!”

  一道乌光自右前方密林深处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余残影,挟着阴狠的力道,直取梁策后心要害!

  梁策身形却纹丝未动,甚至连回首瞥一眼的动作都无。

  就在箭簇堪堪触及衣袍的刹那,他反手一探,精准无比地凌空扣死了箭杆。

  那支足以洞穿铁甲的弩箭,便在他掌心三寸之外,徒劳地剧烈嗡鸣,再不能前进分毫。

  “准头不错。”

  他垂眸,瞥了一眼箭簇上幽蓝的暗光,轻嗤一声。

  指尖微一发力,韧性极佳的箭杆应声而断,脆响清晰可闻。

  “可惜力道差了些。”

  仿佛是为响应他的评价,数十名黑衣人如蛰伏已久的群狼,从两侧山林中蜂拥而出。

  刀光剑影瞬间笼罩了整支队伍,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保护殿下!”卫骁厉喝一声,腰间长刀呛啷出鞘。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梁策,却依旧稳坐雕鞍之上。

  姿态闲雅得如同置身亭台楼阁观花赏月,连衣袂都未曾被劲风拂动半分。

  “谁派你们来的?”

  他平静得近乎漠然,如同在询问今日的晴雨天气。

  黑衣人默然不语,唯有眼中杀机暴涨。

  为首者眼中凶戾之光一闪,猛地一挥手。

  霎时间,更多弩箭如飞蝗过境,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尖锐的破风声撕裂暮色空气,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梁策终于动了。

  他身形只微微一晃,竟如鬼魅般从马背上凭空消失。

  下一瞬,他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闪现在那为首黑衣人的身前,两人之间不足一尺。

  他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探,便已轻轻扣住了对方喉间要害。

  动作之快,超乎肉眼捕捉。

  “我再问最后一遍,”他声音轻柔得可怕,“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瞳孔骤缩,溢满惊骇欲绝,显然未料到目标身手如此了得。

  “你…你…”他喉骨受制,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六皇子...”

  梁策眉峰微挑:“哦?”

  “六皇子…明明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

  梁策笑了。

  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让黑衣人浑身发冷。

  “看来你们那位主子,”他轻叹般的话语落下,带着几近怜悯的嘲讽,“消息,不太灵通啊。”

  话落,扣住咽喉的手指一紧。

  “咔嚓。”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黑衣人眼中的惊骇瞬间凝固,身体软软瘫倒下去,再无声息。

  其余刺客见状,血色瞬间冲上眼球,发狠般齐齐扑来,刀剑尽数攻向梁策周身死穴。

  梁策不慌不忙,手腕轻抖,一柄软剑铮然自腰间弹出。

  剑身在夕阳下流淌着秋水般凛冽的寒芒,映亮了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一起上吧,省时间。”他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不耐。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单方面的屠戮。

  梁策的身形飘忽如烟,灵动似魅,在密集的刀光剑影中穿梭腾挪,如入无人之境。

  手中软剑每一次闪烁,都精准无比地刺入一个敌人的咽喉、心口或腕间要害。

  速度之快,往往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冷残影。

  一名黑衣人从他视觉死角悍然偷袭,刀风凌厉,直劈后脑。

  梁策头也未回,反手一剑,剑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瞬间洞穿了对方喉管。

  “太慢。”他冷冷吐出二字,抽剑时带出一蓬血雾。

  卫骁在一旁奋力搏杀,眼角余光瞥见梁策的身手与狠绝,心中惊骇难言。

  殿下平日深藏不露,鲜少亲自出手,即便出手也留有余地。

  今日却似在宣泄某种情绪,抑或纯粹厌倦了伪装,招招狠辣,剑剑夺命,不留丝毫余地。

  不消片刻,来袭的杀手已倒下大半,浓重的血腥味在山风中弥漫。

  剩余寥寥几个黑衣人眼见同伴顷刻毙命,对方却连衣角都未被划破,斗志瞬间彻底瓦解,发一声喊,转身便欲遁入密林逃生。

  “留活口。”梁策淡淡下令。

  卫骁立刻带人疾追而去。

  梁策信手一振,软剑之上血珠尽数甩落,剑身恢复如一泓秋水,铮鸣一声,缠回他腰间,隐没于锦袍之下。

  他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些许血迹。

  “殿下!”卫骁很快押着一个黑衣人回来,“问出来了,是李尚书的人。”

  梁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只淡淡道:“李老头这是狗急跳墙了。”

  他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俘虏身上,忽而生出几分饶有兴趣的模样,微微俯身,问道:

  “你们来之前,就没好好打听打听,六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衣人抖如筛糠,语无伦次。

  “李、李大人说…说殿下您…就是个不学无术、只知沉溺声色的…纨绔…废物…这才、这才…”

  梁策闻言轻笑,眼中掠过一丝自得。

  “看来本王的演技,这些年越发精进了。”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锦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收拾干净,继续赶路。”

  卫骁紧随其后,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请示:“殿下,要不要派人回京…”

  “不必。”

  梁策勒住缰绳,回眸望向早已看不见的江陵城方向,眸色深深。

  “先让那老狗再蹦跶几天。”

  默然须臾,卫骁再度开口:“殿下,陆姑娘那边…若她日后知晓您的真实身份…”

  斑驳的夕阳余晖穿过浓密树冠的缝隙,洒落在梁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

  光影交错间,他忽地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扬,竟无端显出几分顽劣少年般的神气,与方才杀伐决断的冷厉模样判若两人。

  “不急,让她再猜一会儿。”

  卫骁眼中仍有困惑:“殿下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以陆姑娘的聪慧,定能…”

  “你懂什么。”梁策轻笑打断,“猫捉老鼠,最有意思的就是看老鼠猜来猜去的时候。”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给陆无涯传个话,让他好好照顾周姨娘。”

  卫骁会意:“属下明白。”

  骏马长嘶,铁蹄翻飞,踏碎古道上的残阳金光,扬起一片迷蒙的尘烟。

  梁策一骑当先,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朝着汴京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青冥嶂缓缓被暮色吞没。

  遥远的天边,江陵城最后一点模糊的轮廓,也终于彻底隐没在沉沉的暮霭之中。

  唯有马蹄声疾,敲响漫长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