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猎苑惊弦,箭影纷飞-《锦堂现春深》

  秋猎这日,碧空如洗。

  澄澈的阳光泼洒在皇家猎苑的演武场上,却未能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紧绷肃杀。

  旌旗猎猎,卷动着风声,玄甲曜曜,反射着冷硬的光。

  各王府亲兵阵列森严,铁甲与兵刃的寒芒连成一片。

  猎场入口处,气氛更是微妙。

  几位皇子已各自整理好鞍鞯,正做着下场前最后的整备。

  祯王梁蘅一如既往地立于最前,靛蓝色的箭袖骑装紧裹着他挺拔如松的肩背线条,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

  他低垂着眼睑,修长如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弓弦,检查着它的韧性与张力,神色专注得近乎冷峻。

  相较之下,昱王梁弈则显得张扬许多。

  一身用金线绣满繁复赤焰纹的朱红骑装,在秋阳下熠熠生辉,腰间悬着一对品相极佳的双兽纹和田玉佩,随着他略显恣意的动作相互碰撞。

  他斜斜倚靠在拴马桩旁,身侧跟着两名魁梧健硕的贴身侍卫,时不时爆发出爽朗又略带戏谑的笑声。

  “五弟,你这箭囊怕不是漏了底?”

  梁弈忽然扬声道,目光扫向一旁手忙脚乱的年轻皇子。

  祺王梁阅身着杏黄劲装,此刻正满脸焦急地将竹箭往箭囊里塞,偏偏又有两支“啪嗒”滑落,滚入枯黄的草窠深处。

  他耳根霎时红透,攥着箭杆的手指微微发抖,窘迫得说不出话。

  “三哥,我…我今早急着给母妃请安,没、没顾上…”

  不远处,梁策静立一旁,一改往日略显随意的姿态。

  玄色绣金骑装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分外利落,银质护腕在秋阳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他看似漫不经心,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将周遭所有人的细微举动尽收眼底。

  “五弟,你这样可不行啊。”

  梁弈踱步上前,玄色皮靴的靴尖故意碾住那支滚落泥尘的箭杆。

  “连箭都拿不稳,待会儿进了猎场,莫不是要去给野兔挠痒痒?”

  梁阅的脸愈发红了,嗫嚅着:“三哥,我、我只是…”

  一直沉默的梁蘅忽然动了。

  他大步走来,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那支被碾得已然有些歪斜的竹箭,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

  未发一语,他俯身拾起箭,指腹拂去草屑,手臂一伸,稳稳递至梁阅面前。

  “拿稳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半分喜怒波澜,但这递箭的动作却隐约透出维护之意。

  梁弈眉梢高高挑起,语带讥诮:“哟,大哥今日怎么有闲心管起五弟来了?往年秋猎,你可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秋猎是给父皇看的,不是让你耍弄唇舌,欺负弟弟的。”

  梁蘅头也不抬地说完,径直转身,走向他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梁弈脸色骤然一沉,余光瞥见梁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正遥遥望向这边。

  他立刻强行压下心头不快,脸上又堆起那副惯有的笑意,扬声将话头引了过去。

  “六弟看什么看得这般有趣?莫非今年终于鼓起勇气,要下场与我们几个哥哥比试一番了?”

  梁策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腕间的银质护腕,语气平和:“三哥说笑了,弟弟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开开眼界罢了。”

  “凑热闹?”梁弈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轻蔑,“去年你可是连靶子的边儿都没沾着,今年若再是那般,怕是要惹父皇不快了。”

  “三哥教训的是,弟弟惭愧。”

  梁策不卑不亢地应着,目光却已越过梁弈聒噪的身影,投向远处尘土微扬的官道。

  那里,一队玄甲骑兵正疾驰而来。

  当先一骑,乌骓马神骏非凡,马上骑士头盔顶端的红缨在风中烈烈翻卷,宛如跳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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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的看台之上,则是另一番光景。

  女眷们锦衣华服,钗环耀目,宛如一幅徐徐铺展的流动画卷。

  阳光透过云母屏风,在绫罗绸缎间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晕。

  金线刺绣随着她们细微的动作明明暗暗,恍若有星河流淌于衣袂裙裾之间。

  陆皓凝今日穿了身碧绿色暗花梅纹杭罗褙子,领口袖口镶着细密的银线,下配月白色八幅湘裙。

  一头乌亮青丝松松绾成堕马髻,斜插一支点翠镶珍珠的折枝海棠步摇,几缕碎发不经意垂落颊边,平添几分温婉灵动。

  她随着沈灼欢刚在席间落座,便觉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悄然黏附过来。

  不远处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依稀可闻。

  “那位…便是新晋的睿王妃?瞧着倒是好模样,好气度。”

  “可先前不是传闻,陆府那位二小姐性子怯懦,最是上不得台面么…”

  “嘘!没瞧见贵妃娘娘的脸色么?这位主儿可是连何妙观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能是省油的灯?”

  “啧…说到底,还是庶女出身…若非她嫡姐横生变故,这等泼天的富贵,怎会落到她头上?”

  话音未落,坐在陆皓凝身旁的沈灼欢,已将手中那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叮”一声重重顿在了案几之上。

  声响清脆,惊得那几人霎时噤声,纷纷移开视线,假意欣赏起场下的景致来。

  陆皓凝却恍若未闻,连唇边那抹浅淡得宜的笑意都未减半分。

  她的眸光,被看台角落一道孤寂的身影悄然吸引了去。

  那是四公主梁盼。

  她独自坐在最僻静的一隅,一身灰紫色素面织锦衣裙,颜色沉郁如暮云浸透,毫无光彩。

  连鬓边那支唯一用作点缀的素银珍珠簪子,都因此显得格外黯淡无光。

  她微垂眼睫,视线死死凝在膝头交叠的双手上,呼吸轻缓,仿佛稍重一些便会惊扰什么,或引来不必要的注视。

  “四姐今日竟也来了。”

  沈灼欢顺着陆皓凝的视线望去,面露诧异,低声耳语道:

  “真是奇了,她素来不喜这等喧闹场合,常年称病不出的,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话落,场下骤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原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灼樊,正按着腰侧绣春刀,率着一队精锐缇骑,沿看台下方巡视而过。

  为首的银甲青年端坐于高大的乌骓马上,身姿挺拔如崖畔青松,面容冷峻。

  他所经之处,肃立的兵卒无不垂首屏息,连看台上矜持的贵女们也忍不住微微屏气,目光流连。

  陆皓凝心中了然,轻声向沈灼欢求证:“那位便是…沈指挥使?”

  沈灼欢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正是家兄沈灼樊,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一职。”

  陆皓凝敏锐地捕捉到,在沈灼樊出现的刹那,梁盼原本微弓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交叠的双手极快地整理了一下垂落颊边的几缕发丝。

  随即又飞快地恢复了方才的姿态,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似乎颤得更厉害了。

  沈灼樊的马队行经看台下方,经过梁盼所在的角落时,梁盼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与马背上那道冷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

  梁盼却如同被灼热的火舌猛然燎到,仓皇失措地垂下头。

  她原本莹白的耳尖顷刻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薄红,一直蔓延到颈侧,连放在膝上的手指都蜷缩着。

  而马背上的沈灼樊,依旧目不斜视,面容肃然,仿佛未曾察觉那道短暂交汇的一瞥。

  唯有他胯下那匹通灵的乌骓马,马蹄在行至那处角落前,极其短暂地顿了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均匀流畅的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