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阿阮的挑战-《云龙海》

  龙族废弃的工坊深处,空气里常年飘散着金属碎屑和冷却液混合的刺鼻气味。阿阮把自己关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她面前巨大的工作台上,铺满了画满复杂能量回路的设计图纸,有些地方被反复修改涂抹,几乎快要破损。旁边散落着几十个废弃的能量核心,有的表面焦黑,有的甚至裂开了细纹,像是一堆冰冷的墓碑,记录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她纤细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按压绘图工具而微微颤抖。眼前这张最新的设计图,描绘的是龙族记载中一种高级战争傀儡的能量中枢。回路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毒蛇,每一个节点都蕴含着狂暴的力量。她已经尝试了无数种材料组合、能量引导方式,试图驯服这股力量,但结果无一例外——不是核心过载发出刺耳的尖啸后黯淡下去,就是直接引发小规模的能量爆炸,将她逼得狼狈后退,工坊的墙壁上又添几道焦痕。

  “为什么……就是不行……”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挫败感。闭关数月,与世隔绝,所有的希望和心血都倾注在这上面,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她甚至开始怀疑,龙族这种追求极致毁灭力量的构装体,其设计理念本身,就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缺陷。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她。

  心力交瘁之下,她推开工坊沉重的铁门,想出去透口气。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下意识地走向不远处一片正在清理的废墟。那里,一座被战火炸断的石桥正在重建。

  她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到一群穿着粗布短褂的工匠,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和伤痕。他们没有人指挥,却配合得异常默契。有人用粗大的绳索固定巨大的石材,有人用撬棍一点点调整位置,有人则在下方用混合着特殊草汁的粘合剂进行填充加固。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复杂的工具,只有汗水、号子声,和一种对材料特性、结构力学最朴素的理解和尊重。每一块石头都看似普通,但在他们手中,却严丝合缝地组合起来,逐渐恢复着桥梁坚实的骨架。

  一个老工匠抬起头,用汗巾擦了把脸,恰好看到了站在远处、神情恍惚的阿阮。他或许不认识她,但看到她眼里的迷茫和疲惫,竟对她露出了一个朴实的、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继续专注地敲打手中的石楔。

  就是这一个笑容,这一个点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阿阮脑中纠缠已久的迷雾!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工坊!心脏怦怦直跳,血液仿佛重新沸腾起来!

  她一把将桌上那些描绘着狰狞战争傀儡、追求单一核心极致输出的复杂图纸扫到一边!灰尘扬起,在阳光中飞舞。她摊开一张全新的、巨大的白纸,拿起炭笔,手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亮和坚定。

  错了!全都错了!她一直执着于创造一头能撕碎一切的钢铁巨兽,却忘了,战后最需要的,不是破坏,而是重建!不是孤胆英雄,而是能默默协作、踏实劳作的无数双手!

  她彻底抛弃了龙族那套追求个体强大的设计哲学。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不再是狰狞的武器和厚重的装甲,而是简化的机械臂、稳固的底盘、标准化的接口。她设计的不再是一个庞然大物,而是一种结构简单、易于批量生产、能够互相连接、协同工作的基础单元——就像那些工匠,就像忙碌的工蜂。

  能量回路被极大简化,追求的不再是澎湃的输出,而是极致的稳定和续航。她甚至借鉴了工匠们使用的、那种带有韧性的粘合剂思路,在能量传导中加入了一种缓冲结构,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里不再有爆炸声,而是充满了金属切割、构件组装、以及能量核心稳定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失败依然有,但每一次调整都更有方向。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个构件安装到位,启动开关时,一台仅有半人高、造型简洁甚至有些朴拙的金属傀儡,双眼亮起了温和的、稳定的蓝色光芒。它依照指令,灵活地抬起机械臂,将散落在地上的沉重零件,一块块地、精准地码放整齐。

  阿阮没有欢呼,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几乎虚脱,靠着工作台缓缓滑坐在地上。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不是悲伤,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终于看到曙光的那种释放。

  第一批被命名为“工蜂”的建设傀儡,很快被送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外废墟。它们没有震天的声势,只是沉默地、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用机械臂清理瓦砾,用标准的构件快速搭建临时住所的框架,协助工匠运输沉重的建材。它们的力量或许不如一个壮汉,但可以日夜不停,而且数量可以不断叠加。

  看着那些在废墟上井然有序忙碌着的“工蜂”,看着远处渐渐立起的房屋轮廓,以及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阿阮站在工坊外的山坡上,迎着风,脸上露出了数月来第一个真正轻松、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最强大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创造。不是孤独的王者,而是汇聚成流的、平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