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六铺的“偷梁换柱”-《沪上银窟龙虎斗》

  十六铺码头,夜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沈逸风蜷缩在陈三爷那艘“顺风号”货船的底舱角落,霉味、煤油味和浓烈刺鼻的鸦片膏子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他阵阵反胃。

  脚边堆着小山高的木箱,有的印着“恒赉”的黑漆标记,有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银元和鸦片砖。

  “小子,手脚麻利点。”

  陈三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

  他递下一盏防风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铁皮壁上跳动,照亮了沈逸风手中的家伙——一叠空白桑皮纸,一小块雕刻着“徐同布庄”字样的硬木印版,还有一小罐粘稠的油墨。

  “拓印五十张,神不知鬼不觉。”陈三爷咧嘴一笑,露出金牙,“等天一亮,这些假票子就会混进恒赉的存根堆里。等他们发现,你早就在去香港的船上了。”

  沈逸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

  他铺开一张桑皮纸,将硬木印版蘸满油墨,稳稳地压上去。

  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他从前在钱庄里清点银元。

  一张,两张……

  油墨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手腕开始发酸。

  底舱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在摇晃的箱子上。

  时间在滴答声中流逝。

  他拓印到第三十七张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哑的吼叫!

  “他娘的!谁在底舱偷东西?!”

  一个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声音炸响!

  是恒赉那个左脸带疤的账房先生!

  他举着一盏更亮的煤油灯,正从狭窄的楼梯口冲下来!

  “糟了!”陈三爷脸色大变,猛地向上拽绳子,“快走!他带了人!”

  沈逸风手一抖,最后一张拓印的假票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了,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十几张假票和印版油墨,像受惊的狸猫般窜向底舱最深处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账房先生已经冲到船舱中央,煤油灯的光柱疯狂扫射着堆积如山的箱子。

  “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他咆哮着,左脸的刀疤在灯光下狰狞可怖。

  沈逸风蜷缩在杂物堆后,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能闻到账房身上浓重的劣质烟草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越来越近……

  “这边!”一个手下喊道,“箱子被动过!”

  账房猛地冲过来,一脚踹开旁边的箱子。

  里面滚出几锭银子和几张散落的庄票。

  他眼睛一亮,扑上去抓起那些庄票。

  就在这时!

  沈逸风猛地从杂物堆后扑出,不是冲向账房,而是扑向他脚边那桶泼洒了一地的、粘稠的煤油!

  他飞起一脚,狠狠踹翻了油桶!

  “哗啦——!”

  刺鼻的煤油瞬间泼洒开来,浸湿了账房的裤腿和鞋子!

  “啊!”账房猝不及防,痛呼一声跳开。

  混乱中,沈逸风像泥鳅般滑过他的腋下,拼尽全力冲向舷梯!

  “拦住他!”账房捂着被煤油浸透的腿,目眦欲裂。

  两个青帮打手挥舞着短棍堵住楼梯口。

  沈逸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退反进,猛地撞向其中一个!

  那人被撞得一个趔趄,短棍砸在铁栏杆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沈逸风趁机从缝隙中挤了上去!

  “砰!”

  底舱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账房气急败坏的咆哮。

  沈逸风冲上甲板,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

  货船正缓缓驶离码头,黄浦江在脚下黑沉沉地流淌。

  他刚要松口气,身后传来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是陈三爷的手下在放哨,发现了追兵!

  “沈先生!快跳!他们上船了!”

  沈逸风没有丝毫犹豫。

  他看了一眼船尾快速远离的码头灯火,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

  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一寸肌肤,污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

  他奋力划水,借着微弱的星光辨认方向,奋力朝着远处码头上那几点摇曳的、属于陈三爷接应船只的灯火游去!

  冰冷的江水浸泡了近一刻钟。

  沈逸风终于被一艘小舢板捞了上来,瘫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咳出大口大口的江水和淤泥。

  陈三爷递过来一块温热的、带着辛辣姜味的糖块:“快含着,驱驱寒气!”

  沈逸风含住糖,剧烈的咳嗽稍缓。

  他摊开一直死死攥在手心、被江水泡得软烂的布包——里面是十几张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徐同”字样的假庄票存根,以及那块沾满煤油和江水的、刻着“徐同”印记的硬木版。

  “账房那老小子认出我了。”陈三爷啐了一口,“码头上全是青帮的眼线。再不走,神仙也难脱身!”

  小舢板如箭般射向江心,将十六铺码头和那艘渐渐模糊的“顺风号”货船,远远抛在身后。

  沈逸风靠在冰冷的船板上,看着怀里那几张湿漉漉、却承载着致命罪证的假票根。

  煤油的恶臭、江水的冰冷、账房狰狞的刀疤、还有周伯庸病房里那半块桂花糖的甜腻……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交织闪现。

  他赢了这一仗。

  他替师父,把刀插进了恒赉的心脏。

  但这只是开始。

  高桥正雄的屠刀,才刚刚举起。

  怀里的假票根,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提醒着他——

  前路,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