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密格夜谈-《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次日,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春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连带着陆府也显得比往日更加沉寂。

  用过早膳,沈清弦便带着周妈妈,拿着那匹选好的素色缎子和针线篮子,朝着佛堂的方向走去。她步履平缓,微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与府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妾室并无不同。

  佛堂位于陆府后宅一处极为幽静的角落,与书库所在的院落仅一墙之隔,却分属内外,平日里除了陆张氏和固定洒扫的婆子,确实少有人迹。

  管事嬷嬷早已打过招呼,守门的婆子见是沈清弦,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便放她们进去了。

  佛堂内光线昏暗,檀香袅袅,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垂眸俯瞰,带着悲悯众生的宁静。沈清弦恭敬地在蒲团上跪拜一番,然后便起身,走到离观音像衣饰最近的一个角落坐下,拿出缎子和针线,做出认真观摩、练习针法的姿态。

  周妈妈则候在门外廊下,留意着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佛堂内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沈清弦的指尖捏着针,却并未真正落下,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外面的更漏声和任何细微的响动。

  她估算着时辰,午后已过两刻,正是人一天中最易困倦之时。

  她轻轻放下针线,对门外的周妈妈低声道:“妈妈,我有些渴了,你去厨下看看,能否要碗温水来。”

  支开周妈妈,佛堂内外便只剩下她一人。

  机会稍纵即逝!

  沈清弦迅速起身,没有走向佛堂正门,而是绕到佛像后方。那里有一扇平日里用来通风换气、极少开启的侧窗。她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扇,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放着杂物的僻静通道,通道尽头,便是连接内外院的那堵高墙。

  墙根处,有一个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的、仅供一人弯腰通过的废弃排水口。这是她前世偶然得知的一条隐秘路径,早已废弃不用,鲜为人知。

  没有犹豫,沈清弦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通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陈腐的气味。她屏住呼吸,凭着记忆和竹符上刻痕的指引,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很快,前方透出微光,出口到了。

  出口隐藏在书库院落最西侧的一丛茂密竹林之后,极为隐蔽。她悄然钻出,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裙,借着竹林的掩护,看向不远处那栋灰墙黑瓦的建筑——书库。

  书库大门紧闭,周围寂静无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如同幽灵般,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到了书库的西侧。那里果然有一架靠在墙边的旧竹梯,通向二楼一扇半开的、用来通风的气窗。

  就是这里!

  她回头四顾,确认无人,然后提起一口气,手脚并用,极其轻巧敏捷地攀上了竹梯。得益于前世侯府千金的教养(其中也包括一些强身健体的简单功夫)和重生后这具身体在困苦中磨练出的韧性,她并未费太多力气,便够到了那扇气窗。

  窗内是书库二楼,光线比楼下更为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陈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入,落脚处是一排排放满书籍的高大书架形成的狭窄通道。

  根据刻痕的暗示,她朝着记忆中最深处、存放杂记野史的区域走去。脚步落在积了薄灰的地板上,几不可闻。

  就在她转过一个书架拐角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阴影里,正是王伯。

  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旧袍,手里拄着拐杖,昏花的老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沈清弦停下脚步,微微喘息,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竹符,摊在掌心,亮出上面的兰草刻痕。

  王伯的目光落在竹符上,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两声极轻微的“叩、叩”声,仿佛在确认。

  沈清弦会意,这是接头的暗号。她轻轻颔首。

  王伯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破旧的风箱:“你不该来。”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责怪,只有凝重。

  “不得不来。”沈清弦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清晰坚定,“我需要知道,‘赤焰阎罗’,还有那符号,究竟代表什么?柳依依背后,还有什么?”

  王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伪装的柔弱,看到了内里燃烧的复仇火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那符号,不属于任何西域小国。它源自一个早已消亡的古教——‘摩尼教’的某个隐秘分支,他们崇拜黑暗与火焰,擅长炼制各种诡谲奇毒。‘赤焰阎罗’,便是他们典籍中记载的、最为歹毒的几种秘药之一。”

  摩尼教?隐秘分支?沈清弦心中巨震!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原以为只是西域某个部落或势力的秘药,没想到牵扯到如此久远而诡异的教派!

  “那柳依依她……”

  “她?”王伯冷笑一声,昏黄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她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卒子,甚至可能都不完全知晓此物的真正来历和意义。真正可怕的,是她背后的人,那个能接触到这等古老秘毒,并敢于在京城之地使用的人!”

  “是谁?”沈清弦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伯却没有直接回答,话锋一转:“你可知,当年弹劾永嘉侯‘通敌叛国’最力的,除了几个攀附权贵的言官,还有谁?”

  沈清弦瞳孔骤缩,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是三皇子一系的人?!”

  王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缓缓道:“摩尼教秘毒重现,与朝中某些势力瓜葛甚深。永嘉侯府之事,或许并非表面那般简单。那符号,那剧毒……可能都指向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丫头,你选择的这条路,前方是万丈深渊。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沈清弦攥紧了掌心,指甲深深掐入肉里。父亲的冤案,沈家的血仇,果然与朝堂争斗、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蜮伎俩息息相关!柳依依,甚至三皇子,都可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便是深渊,我也要闯一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多谢王伯告知。”

  王伯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叹了口气,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折叠的、边缘毛糙的粗纸,迅速塞到她手里:“这是老夫凭记忆摹下的,与那符号可能相关的几个变体,以及‘赤焰阎罗’的一些微弱特性。拿去,或许有用。记住,看完即毁,绝不可留!”

  沈清弦紧紧握住那尚且带着老人体温的纸片,如同握住了一把复仇的钥匙。

  “快走!”王伯突然神色一凛,侧耳倾听,“有人往这边来了!”

  沈清弦心头一紧,不敢耽搁,对着王伯深深看了一眼,将所有感激与决绝融入这一眼中,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迅速撤离。

  她刚钻回佛堂侧窗,将窗户恢复原状,就听到外面廊下传来了周妈妈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姑娘,水来了。”

  沈清弦深吸几口气,平复了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整理好表情,这才缓步走出佛像后方,接过周妈妈手中的水碗,神色如常地喝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秘阁夜话,从未发生。

  只有袖中那张紧紧攥着的粗纸,和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风暴的眼,似乎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