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村民大会——他们第一次用手举决定站谁那边-《那年我把全村气运偷走了》

  正文

  红横幅底下,塑料凳子先坐满了

  村口大喇叭从早上八点开始循环:

  “各位村民注意了——十点整,村委院里开民主协商会,关系到咱们古柳以后发展方向,请大家按时参加——”

  王支书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一点刻意的庄重,配着喇叭电流“滋啦滋啦”的杂音,听着还是有点村味。

  我站在祠堂门口,看着人往村委方向走。

  有人一边走一边骂:“又开会?上回开会还是评什么‘问题村’。”

  也有人兴致勃勃:“这次听说要投票咧,举手那种。”

  “举手能举出钱来就好了。”旁边立刻有人接。

  村委院里挂着一条新横幅——

  “古柳村发展民主协商会”。

  红布太新,阳光一照,有点刺眼。

  院子里摆满了蓝色小塑料凳,有的被太阳烤得发软,有的腿一看就要折。

  前排留了几排椅子给县镇来的领导,后面是村民随便坐。

  小杏靠着小卖部的三轮车,抱着一箱汽水,嘴里塞着一片瓜子:

  “坐前排干嘛,晒死你。”

  她把两瓶冰汽水往我怀里一塞,“一瓶给你,一瓶等会儿看谁说得好给谁。”

  “你这是村民评委打分啊?”我接过来。

  “评委也没几分好命。”她哼了一声,“反正今天谁爱吹牛谁上,听听看。”

  梁思曼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穿了一件长袖衬衫,把自己晒得刚刚好。

  她看见我,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顾晚星和摄制组在一旁调试机器,灯光没带,只用自然光。

  她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又把镜头扫过全场。

  秦婉婉坐得更靠后一点,身边是两个人——我在城里见过的,山河社那边的城市代表。

  他们没挂任何单位牌子,看着就像普通“陪同”,只是在聊天时偶尔露出几句专业名词:

  “曝光度”“议题设置”“后续传播规划”。

  王支书拿着一叠纸,在主席台上来回走。

  看得出来,他紧张——头发早上肯定喷了水,硬梆梆往后抹,太阳一晒,闪光。

  十点整,县里来的领导到了。

  一辆白色的车开进院子,车门一开,几个穿衬衫的陆续下车。

  会议,开始。

  县宣传口的领导先说话,照例是那几句:

  “民意”“发展”“共同商量”,强调这次“完全尊重大家意愿”。

  说着说着,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梁思曼,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脑子里整理稿子。

  然后,他把今天的议题念出来:

  “今天我们要征求大家的意见,主要有两个问题——”

  “一,要不要推进某公司提出的整体文旅开发项目,涉及老宅改造、山体景观开发等等……”

  他说到“整体开发”几个字时,山河社那边的人微微坐直了一点。

  “二,要不要继续保留、支持现在由林宴同学,他们这一组人在做的,以小卖部街为试点的渐进式改造方案。”

  “也就是说,”他总结,“我们可以选择快一点见到效果,也可以选择慢一点、稳一点。具体怎么选,要靠大家一起商量。”

  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听起来,快一点就是马上有补偿?”有人小声问。

  “慢一点就是,现在这样?”另一个回答。

  县领导看了一眼手表,示意王支书:“你先说两句本村情况。”

  王支书深吸一口气,上前:“咳,那我简单说一下。”

  他讲得很实在:

  古柳这些年从“示范村”掉到“问题村”,负面上过电视,乡里乡亲脸上都挂不住。

  现在有公司看重咱这块地,要投一大笔钱进来,这在很多村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当然,大家对之前一些地方的烂尾工程、半拉子工程有担心,我可以理解。”

  他说,“所以我们才请林宴他们回来,先做一个小范围试点。”

  “这段时间,小卖部街大家也看到了,有好、有不习惯的地方。”

  他咳了一声,“今天,就让大家把话说开。”

  “我们先请几位村民代表谈一下想法。”

  第一个上去的是老马。

  老马这几年是村里有名的倒霉蛋:

  连着亏了三次本,最后是一屁股债,老婆去城里打工,儿子辍学在家帮着干活。

  他走上台的时候,有人小声说:“哎,老马。”

  老马抓着话筒的手有点抖:“我、我这个人,说话可能不好听。”

  “我现在就是想问一句——”

  他抬头看向台下,“谁能先让我把这几年欠的钱还了?”

  “我不懂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气运。”

  “如果那个大项目能给我们赔点钱,让我们把房子修一修、债还一还,我愿意。”

  “至于三年后、五年后会不会没游人来,会不会烂尾——”

  他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到时候我都多少岁了,我熬不过去。”

  底下有人点头:“是这个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另一边,也有人小声嘀咕:“就知道眼前。”

  第二个上去的是样板街上的阿姨——

  就是那家以前卖凉粉,现在顺着我们方案加了点轻食、小摆件的小店老板。

  她一上去,先把手里的围裙在腿上揪了几下,调整心情。

  “我也不懂那些大项目。”

  “我只知道,以前我这店一天能卖几碗凉粉就不错了。”

  她说,“这一个月,来拍照的年轻人多了,顾晚星他们拍的那点东西发出去以后,外地车牌的都来了几辆。”

  “我家儿子做账,说比去年同期多了快一倍。”

  “有人说,慢慢来没前途。”

  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可是我想——以前我们几十年也都是慢慢来的。”

  “慢慢来,起码是真的来。”

  “那种一下子砸几百万进来,拍几张照片,好看是好看,过两年没人来,那帮人走了,我们怎么办?”

  她看了一眼台下坐着的几个“专家”,又低头:“我就说我自己看见的。”

  第三个上去的是一个平时爱在微信群里发段子的年轻人。

  “我就是来听热闹的。”

  他一开口就让人笑,“不过既然上来了,我就说两句。”

  “我不太信哪个人能救村,也不太信哪个项目一来就发大财。”

  “我只知道一点——以前上电视,是说我们问题多;现在上网,是说我们到底有多惨。”

  “这回拍纪录片也好、开会也好,”

  他耸耸肩,“我希望以后别人搜古柳,看到的不是‘问题村’,也不是‘某公司帮扶典范’,而是——我们自己选的路。”

  几句话,说得不算深,但挺真。

  台下有人“嗯”了一声。

  没人喊我的名字,大家却自然而然看向我。

  县领导干脆把话筒递过来:“小林,你也说几句吧。”

  我站起来,心里其实没准备稿——这几天说太多话了,反而不想再说。

  但现在这个局面,不说也不行。

  我走到前面,背对着横幅,面对一院子人。

  “我先说一句不好听的。”

  我把话筒调低一点,声音尽量平稳,“如果今天有一个选项是——把这十年所有倒霉事全算我头上,把我拉出去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在这儿跪了。”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有人小声笑了一下,又收住。

  “可惜现实不是这么算的。”我说。

  “纪录片预告发上去,全网都在说——‘拆了他分给大家’。”

  “你们骂我,我认。”

  我点点头,“你们当我偷了运也好,当我晦气也好,这些年你们过得什么样,我知道。”

  “但是——”我抬头,逐个扫过他们,“今天这个会,不是让全国网友替你们投票,是让你们自己选。”

  “选我,还是选别人?”

  “选继续让我们这帮人慢慢搞,把小卖部街、学校、河边一点点修回去;

  还是选一个大项目进来,先把钱拿到手,后面的事交给公司,交给县里。”

  “你们如果觉得这些年倒霉全算我头上,那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要嘛,让我继续还这笔账,我能还多少还多少;”

  “要嘛,把未来交给更会算账的人。”

  我停了一下,没去看山河社那几个人的脸。

  “我不保证我不会再犯错。”

  “我也不保证这条路就一定比大项目更富裕。”

  我深吸一口气,“但我可以保证一点——”

  “我在这儿,你们看到哪儿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骂我。”

  “项目出了烂尾,你们知道该追谁。”

  “如果那边的项目进来了,”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幢楼,“也许一开始会有一笔补偿,有几张漂亮的效果图。”

  “可三年之后、五年之后,真正出了问题,你们连想骂的人都找不着。”

  “你们可以说我会煽情,可以说我穷讲道理。”

  我笑了一下,“但我是真想把这次选择权放你们手里。”

  “等会儿举手的时候,别看我、别看镜头,也别看谁在台上。”

  “你们就想一点——”

  “将来你孙子站在这棵柳树下面,跟别人说起古柳的时候,你希望他说的是——”

  “‘我们村当年选过一次路’,还是——‘那年,有人帮我们选了一次路’。”

  我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嗓子发干。

  小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院子边上,双手抱胸,看我,像要骂我,又没骂。

  梁思曼低着头,用指尖点了一下膝盖,像是在算什么账。

  秦婉婉在后排,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行。”县领导开口,打断这股情绪,“那下面,我们就按程序来。”

  “凡是赞成优先推进大项目、由相关企业整体开发的——等会儿举手。”

  “凡是赞成继续以林宴他们目前的小范围试点为主,等试点成熟再谈大项目的——等会儿举手。”

  “两个选项不能同时选。”

  他补了一句。

  “谁先?”有人问。

  “先大项目。”领导笑笑,“按顺序来。”

  “赞成推进大项目的,请举手。”

  院子里安静了一秒,然后有人很快举起手来——

  第一排,是老马。

  他抬得很高,像怕别人看不见。

  他这一举,旁边几个人跟着举了。

  “补偿到手,起码有个底。”有人小声嘀咕,“以后怎么样再说。”

  后排几个年轻人也抬起手,带着一点“无所谓”的轻松。

  我站在旁边,看着那些手,一只只举起来。

  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我是他们,可能也会选眼前那点肉。

  县领导大致扫了一圈,心里有数,没报具体数字,只说:“好,放下。”

  “那赞成继续以现有试点为主,暂不大规模推进大项目的——请举手。”

  这一次,没有人抢先。

  静了两秒钟,样板街那位卖凉粉的阿姨先把手举了起来。

  她举得不高,举到肩膀的位置,但很坚定。

  “大项目。”她小声说,“我看过别的地方了,很多来一阵走一阵。”

  “我家现在有点起色,就是这一条街给的。”

  她身边的邻居犹豫了一会儿,也举起来:“我……我也赞成先这样。”

  第二排,苏小杏把汽水往地上一放,“啪”一声,举起手来:

  “我赞成让他继续试。”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横:“反正我们已经倒霉十年了,再给两年也不亏。”

  有人被她逗笑了。

  紧接着,几户这些年被项目实打实帮过的——

  那户之前快破产,现在靠小铺翻身的家庭,那个孩子学费被我们项目补贴了一部分的家长,也举起手。

  “还有没?”县领导问。

  后排那个平时爱发段子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也举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一直没举手。

  这是他们的投票,不是我的。

  王支书悄悄数着,嘴唇在动。

  数完大项目那边,又数试点这边,额头出了点汗。

  县领导看他:“怎么样?”

  王支书咽了口唾沫:“赞成大项目的,有三十七户代表。”

  “赞成先把试点做完,再谈大项目的,有四十……四十二户。”

  他读那两个数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抬了一点。

  “也就是说——”县领导笑着接话,“在座的多数村民,更倾向于先把目前这套方案继续做下去。”

  “关于大项目的事,我们可以等试点更成熟、村里情况更稳定,再进一步协商。”

  山河社那边来的两个代表,脸色没变,只是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秦婉婉看了一眼我,又低头写东西。

  我长出了一口气,却没什么胜利感。

  这是“有惊无险”的结果。

  但那个“险”,不是他们,是我。

  会议照流程收尾。

  县领导强调:“今天这个结果,是大家自己举手选出来的。”

  “后面不管哪条路,都要靠大家一起走。”

  有人鼓掌,有人没鼓,只是站起来挪凳子准备走。

  小杏一边搬汽水,一边走到我旁边,嘴里叼着吸管:“怎么样,我们林主任,当选成功?”

  “哪门子的主任。”我懒得接,“最多算欠债人延期执行。”

  她哼了一声:“你嘴上再贫,刚才那段话,挺——”

  她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挺能骗的。”

  说完赶紧补一刀:“不过也算真话。”

  梁思曼从前排走下来,经过我身边时停了半秒:

  “恭喜,林老板。”

  她低声说,“你现在,欠的是一整院子举手人的账。”

  “你不是也站这条船上?”我回。

  “是啊,”她笑,“我还指望你还完,我这项目才能写个好结局。”

  顾晚星把摄像机收好,背在身上,对我竖了一下大拇指:“这段不错。”

  “放心,我剪的时候会留你最丑的表情。”

  “谢谢导演。”我干巴巴说。

  人群慢慢散开。

  就在这时候,熟悉的“叮”在我脑子里响了一下。

  系统弹窗,浮在我眼前:

  【主线进度更新:】

  【古柳村区域意志第一次以“正式投票”形式凝聚。】

  【结果:多数选择“继续试点,暂缓大项目”。】

  【判定:区域信任度 ↑,个人承载范围扩大。】

  【解锁:镇域境(预备条件)。】

  下面紧接着一句冷冰冰的小字:

  【提示:承载范围扩大会增强调运能力,同时——】

  【个体死亡风险 ↑,事件连坐因果系数 ↑。】

  我看着那行字,觉得背后被风吹了一下。

  院子外面,老柳树的枝条被风吹得乱抖,像一群人举着手,又像——

  一群人在远远地指我。

  “原来这才是刚开局啊。”

  我在心里说。

  嘴上没说出来,只是把那瓶还没开的汽水拧开,猛灌了一口。

  汽水冰得刺喉咙。

  爽是爽,胃有点疼。

  远处山上,云压得有点低。

  我突然有一点非常不靠谱的预感——

  真正的“镇域境”,可能一点都不仙气,反而是命更硬、死得更难看。

  但现在,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刚才没举,现在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