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匠作监内肃余毒,鲁门遗孤受抚恤-《唐案奇录:法医娇娘与铁面县令》

  匠作监深处,巨大的天工坊内弥漫着常年不散的木屑、金属与松油混合的气息。然而今日,这熟悉的工坊气味却被一种压抑的肃杀所取代。巨大的水轮缓缓转动,带动机轴的嘎吱声显得格外刺耳。往日里热火朝天的敲打、锯木、吆喝声全无,匠人们垂手肃立两旁,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望着坊内正中那片区域。

  那里,原本属于大匠鲁大成的工位空空荡荡,只余下几件未完工的机巧构件散落在地,蒙着一层薄灰,如同主人猝然离去的冰冷墓碑。沈砚一身玄色官袍,肃立于鲁大成的工案前,指尖拂过那冰冷的木质台面,最终停在一块半成品的榫卯构件上。他的身后,是数名面色冷峻的大理寺差役,以及新任的匠作监大监——一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

  “鲁大成,”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屏息的匠人耳中,“匠作监三十年老匠,技艺精湛,尤擅机巧磁引之术。本可安享晚年,授徒传艺,光耀门楣。却因魏德贤那阉贼威逼利诱,身不由己,卷入‘波斯幻戏’案,惨遭灭口,曝尸乱葬荒岗!”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人群前排几个眼神闪烁、面色灰败之人。

  “匠作监,乃皇家工巧重地,国之栋梁所出!非是藏污纳垢、构陷忠良、助纣为虐之所!魏贼爪牙,已伏国法!然其流毒未清,余孽犹存!”

  新任大监一步上前,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彻工坊:

  “奉圣谕!肃清匠作监!凡曾与魏逆沆瀣一气,助其私造禁器、构陷同僚、贪墨工料、泄露机要者,即刻拿下!押送大理寺,依律严惩!”

  话音未落,大理寺差役如狼似虎般扑出!几声惊惶的“大人饶命!”、“我是被逼的!”的呼喊瞬间被淹没。三个平日依附魏德贤、气焰嚣张的工头,连同两个负责采买、手脚不干净的吏员,被干脆利落地锁拿,拖死狗般押了出去。留下的匠人们,有的面露快意,有的心有余悸,更多的则是深深低下头颅,心中惴惴。

  沈砚走到一个身材干瘦、眼神浑浊的老匠人面前,他认得此人姓刘,是鲁大成隔壁工位的老伙计,也曾被魏德贤威逼做过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刘师傅,”沈砚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鲁师傅临走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关于…那磁石机关?关于…逼迫他的人?”

  刘匠头浑身一颤,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浑浊的泪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少卿大人明鉴!老朽糊涂!老朽该死!鲁大哥…鲁大哥他…他死前几日,魂不守舍,常常对着那块磁石发呆…他说…他说‘此物精巧,本可利国,奈何…奈何成了杀人凶器!我鲁大成愧对祖师爷!’…他还说…说‘那些人’…手眼通天,拿着他小孙子病重的消息威胁…他不得不做…可做完了,那些人…那些人怕是也不会放过他…”

  沈砚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悲凉。他弯腰扶起老泪纵横的刘匠头:“刘师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今往后,匠作监只论技艺高下,忠心为国!鲁师傅的技艺,还需诸位传承光大,切莫再让明珠蒙尘,利器为凶!”

  匠作监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沈砚与林岚已悄然出现在长安城南一处偏僻的陋巷中。低矮的土坯院墙,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内隐约传来妇人压抑的啜泣和孩童懵懂的问询。

  推门而入,小小的院落一览无余,简陋却收拾得干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妇人(鲁大娘)正坐在小凳上抹泪,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鲁小郎)依偎在她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木头削的小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怯意地看着闯入的陌生人。

  “鲁大娘。”林岚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妇人猛地抬头,看到沈砚身上那威严的官袍,吓得浑身一哆嗦,拉着孩子就要跪下:“官…官爷…”

  沈砚快走一步,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大娘不必多礼。本官沈砚,这位是尚药局林奉御。今日前来,是为鲁大成师傅之事。”

  听到丈夫的名字,鲁大娘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鲁小郎却仰着小脸,看看沈砚,又看看林岚,忽然小声问道:“官爷…是来告诉我爹去哪了吗?娘说爹出远门了…可都好久好久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人心上。林岚蹲下身,视线与男孩齐平,声音温柔却清晰:“小郎,你爹…是个了不起的匠人。他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被坏人利用了。他…回不来了。”

  鲁小郎乌黑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听懂了一些。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木马,小声说:“爹…爹答应给我做会自己跑的小马车的…”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

  沈砚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官印的文书和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轻轻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

  “鲁大娘,”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鲁大成师傅含冤而死,朝廷已查明真相,罪魁伏诛。此乃抚恤文书,按大匠最高规格,赐永业田三十亩于蓝田县,另赐钱百贯,米五十石,绢二十匹。由官府代为耕种,钱米按季支取,足保大娘与小郎衣食无忧,一世安康。”

  鲁大娘看着那文书和布包,嘴唇哆嗦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她拉着鲁小郎又要跪下:“谢…谢青天大老爷…谢朝廷恩典…民妇…替当家的…谢恩了…”

  沈砚再次扶住她。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有些懵懂的鲁小郎,从袖中取出一块用红绳系着的、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黑色磁石。

  “小郎,”沈砚的声音异常温和,带着一种长辈的期许,“你爹最拿手的,是磁引机巧之术。这块磁石,是你爹生前常用之物,如今交给你。”

  他将磁石轻轻放在鲁小郎的小手中。那磁石入手微沉,带着天然的凉意。

  鲁小郎好奇地摸着光滑的石头,忽然,他腰带上挂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啪”地一下被吸了过去,贴在了磁石上。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奇地“咦”了一声。

  沈砚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孩童的惊奇与专注,仿佛看到了鲁大成昔日钻研技艺时的影子。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发顶:

  “你可愿…跟我学些本事?学你爹最擅长的磁引之术?学如何让这石头听话,让它做出精巧有用的物件,而不是…害人的凶器?”

  鲁大娘闻言,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大人…您…您是说…”

  林岚在一旁温言道:“大娘,沈少卿的意思是,收小郎为记名弟子。亲自教导他磁引机巧之术,授他立身之本,明辨是非之理。免他…再遭奸人觊觎利用,重蹈他爹的覆辙。”

  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淹没了鲁大娘,她泣不成声,拉着还在好奇摆弄磁石吸铜钱的鲁小郎:“小郎…快…快给大人磕头!拜…拜师父!”

  鲁小郎懵懂地抬头,看看激动流泪的母亲,又看看眼前这位面容威严却眼神温和的“官爷师父”。他攥紧了手中那块神奇的、能吸住铜钱的黑色石头,仿佛抓住了某种无形的承诺和未来。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对着沈砚,伏身拜了下去,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认真:

  “徒儿鲁小郎…拜见师父!”

  夕阳的余晖洒进这小小的院落,给简陋的土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沈砚伸手,稳稳地扶起小小的鲁小郎,目光越过他稚嫩的肩膀,投向院外长安城的方向,也投向那东南深海未知的“鬼涡”。

  匠作监的污浊已被洗刷,鲁门的遗孤有了依托与传承。然而,那深海中的“天枢”,那操控钛尘的“黑手”,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但此刻,看着掌心这块传递着力量与责任的磁石,看着眼前这双充满求知欲的纯真眼眸,沈砚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如同这块玄石一般,更加坚定沉凝。

  磁石无正邪,人心有黑白。传承技艺,守护纯良,或许,正是斩断那无形黑手、涤荡深海迷雾的…另一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