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你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活了-《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

  镜光收敛,一个身影由虚转实,赤足踏上了屠夫老李家铺满青苔的瓦檐。

  夜风未起,檐角铜铃却微微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凌空而立,仿佛从古老的画卷中走下——衣袂拂动间,有细碎光尘簌簌坠落,如星屑滑过夜幕,悄然融入下方潮湿的苔痕。

  一身长袍无风自动,竟是由无数细碎的光尘与殷红的血丝交织而成,在黯淡的夜色中流淌着诡异而华美的光泽。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温热的脉动,像极了将熄未熄的炉火,在寒夜里执拗地呼吸。

  微风掠过时,竟传来极细微的“沙沙”声,如同千万片枯叶在冥河岸边低语,又似名字被风一页页翻过。

  细看之下,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间,竟也缠绕着数不清的、细若游丝的金色字符,那是一个个被遗忘的名字,此刻成了她最华丽的冠冕。

  那些字迹偶尔轻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像是有人在极远处轻轻拨动琴弦。

  指尖触碰之处,空气泛起微凉涟漪,仿佛那不是发丝,而是自远古垂落的记忆之河。

  她缓缓低头,目光穿透地窖的顶棚,落在了容玄惨白如纸的脸上。

  腐木与霉土的气息弥漫四周,可就在她降临的一瞬,空气中忽然浮起一丝极淡的檀香——那是祝九鸦魂魄深处残留的旧日气息,是容玄曾在无数个梦中追寻的味道。

  他干裂的唇瓣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某种熟悉的温度唤醒。

  她的身形一闪,下一瞬,已然出现在阴暗的地窖中,半跪在容玄身侧。

  地面湿冷黏腻,可她所触之地,霜花悄然蔓延,凝成一片剔透的冰晶薄毯,隔开了污浊。

  她的指尖带着冰凉的雾气,轻轻抚过他干裂唇角残留的血渍。

  那一抹血迹竟在接触瞬间微微发烫,仿佛残存的灵魂正与她的存在共鸣。

  “傻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叫我的名字,是要折寿的。”

  话语里没有一丝责备,只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那声音落下的刹那,墙角一只蜷缩的老鼠忽然停住颤抖,竖耳倾听,仿佛也听见了命运转折的回音。

  容玄的意识早已模糊,却仿佛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紧皱的眉头奇迹般地舒展开来。

  他虽不能言,但血脉深处某处隐秘的烙印正在苏醒——那是幼年时她为他点下的守护印记,如今正随着每一次心跳微微发烫,如同沉眠的种子终于听见春雷。

  祝九鸦没有复活。

  她是……被拼凑起来的。

  就在此刻,京城之内,从最奢华的朱门府邸到最肮脏的贫民窟,从灯火通明的酒楼到无人问津的陋巷,无数个声音正在低声响起。

  “我爹,叫李大山……”——话音出口时,说话人手中的粗陶碗突然一震,水面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妹妹,她叫春燕……”——屋外晾晒的布衣无风自动,衣角浮现出一行稚嫩笔迹。

  “王二虎,你小子,老子还记得你……”——说这话的老兵咳出一口血痰,血中竟裹着一枚锈蚀的腰牌,上书三字。

  这些声音,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它们汇聚成一条无形的意志之河,穿透墙壁与屋顶,源源不断地涌向地窖,注入祝九鸦的身体。

  每一道呼唤落下,她的形体便多一分实感:光尘凝为肌肤,血丝织作筋络,金色字符化作骨骼经脉。

  她呼吸时,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铁锈与焚香混合的气息——那是记忆燃烧的味道。

  她那由光尘与血丝构成的形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

  她不再是虚无的幻影,而是由千万次“记得”共同塑造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意念,跨越遥远的距离,自忆冢泉的泉底传来。

  而在千里之外的忆冢泉底,少年韩九盘膝坐于泉心石上,十指紧握那一串由孩童指甲与乳牙穿成的‘名链’,口中喃喃低语,每一字皆染血。

  是韩九。

  “姐姐……我把孩子们的名字都串好了,你一定要……把笔……接回去……”

  话音未落,那一缕意识便彻底消散。

  忆冢泉深处,那枚守护灵的晶核光芒熄灭,彻底黯淡,化为了一颗沉寂的、再普通不过的石子。

  可就在它熄灭的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京城南城,十七口常年干涸的古井,竟在同一时刻齐齐涌出清澈的泉水!

  水面之上,一个接一个孩童手写的姓名凭空浮现,笔画稚嫩,却清晰无比,首尾相连,如一条长龙,在井水中绵延出百丈之远!

  水波荡漾时,传出细碎如童谣般的哼唱,仿佛整座城的地底,正响起一场迟来百年的安魂曲。

  地脉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连初诏殿废墟之下,那些深埋于地底的黑碑残骸,也开始发出嗡嗡的震颤。

  那震动并非来自地面,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骨髓深处,令所有活物心头一悸,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大地,而是一具刚刚复苏的巨灵遗骸。

  高天之上,十二尊青铜巨鼎仍在疯狂喷吐着赤色浓雾,那腐蚀一切的“夺名阵”之力,正与下方万民的意志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对抗。

  红雾如山,试图将那星星点点的记忆之火重新压灭。

  然而,祝九鸦却仿佛视若无睹。

  她没有急于反击,反而就地盘膝而坐,素手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的骨片。

  骨片早已被岁月染成深黄,上面还残留着一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那是她幼年时,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拾起的第一块“记语骨”。

  她抬起另一只手,锋利如刀的指尖在自己白皙的颈侧轻轻一划,一道血痕乍现。

  鲜血滴落时,并未溅开,而是如丝线般缠绕而下,温柔地润入骨片缝隙。

  那一瞬,骨片微微发烫,传出一声极轻的哀鸣,仿佛在回应百年前的亡魂。

  随即,她闭上双眼,唇瓣轻启,低声吟唱起一首无人听过的古老谣曲。

  歌声起初极轻,飘渺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穿透力,像一根银针缓缓刺入耳膜,再顺着神经游走全身。

  “有名阿三,庚子年,饥,死于道旁,无人葬……”

  随着第一句歌词唱出,东城一座荒坟之上,骤然升起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柱,直冲云霄,悍然撞向那漫天红雾!

  光柱掠过之处,空气发出“噼啪”的灼烧声,如同旧日冤屈终于得以发声。

  “有名玉奴,为祭河神,沉于江心,年十五……”

  南城护城河底,一道更为明亮的光柱破水而出!

  河水沸腾翻滚,蒸腾起带着腥甜气息的白雾,其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少女沉水前回眸的身影。

  “有名长青,一介书生,因言获罪,尸骨无存……”

  西市刑场旧址,光柱冲天,带着不屈的怨与恨!

  地面龟裂,碎石悬浮,空中回荡着断续的读书声,仿佛有千百冤魂正在齐诵《春秋》。

  祝九鸦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每一个被她唱出的名字,都曾是这片土地上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有的是饥荒中饿死的村姑,有的是被当作祭品的童男,有的是死于文字狱的书生,有的是战死沙场却被抹去功绩的无名小卒……

  每一个名字落地,便有一道光柱自京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升起,撕裂夜幕!

  当第九十九个名字唱毕,天穹之上,异象惊天!

  那十二尊巨鼎中喷涌的赤色红雾,竟如受惊的兽群般猛然一滞,随即开始疯狂倒流!

  “夺名阵”的根基,是“无人反抗”的绝对秩序,是高高在上的抹杀。

  可一旦被抹杀者被人持续地、坚定地呼唤真名,阵法便会失去目标,那毁灭性的力量无处宣泄,便会反噬其主!

  “不——!”

  皇宫最深处的祭天台上,传来数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几名主持仪式、身穿祭服的玄门老臣,猛地浑身一颤,随即七窍之中同时喷涌出粘稠的黑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气绝身亡!

  他们倒下时,手中玉圭尽数碎裂,碎片映出的不是天象,而是自己一生所遗忘的名字。

  轰!轰!轰!

  失去了法力支撑,天空中的十二尊青铜巨鼎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哀鸣,鼎身之上龟裂出蛛网般的缝隙,随即如陨石般轰然坠地,砸塌了城垣,激起漫天烟尘!

  每一块坠落的青铜碎片落地时,都深深嵌入泥土,发出沉重的闷响,如同大地在吞咽自己的伤疤。

  笼罩全城的血色浓雾,顷刻间烟消云散。

  清冷的月光终于洒落人间,照见满城疮痍,也照见万家窗棂内悄然燃起的烛火。

  祝九鸦缓缓站起身,周身由名字汇成的光华渐渐隐去。

  她抬头,望向灯火通明、却死寂一片的皇城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容玄即将沉睡的意识深处。

  “你们怕的,从来不是我。”

  “是他们,敢开口说话。”

  容玄挣扎着想抬起头,却只看到她的身影再次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她似有所感,回眸一笑,颠倒众生。

  一根冰凉的指尖,隔空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那一点触感如雪融于肤,留下短暂的沁寒与长久的灼痛。

  “别追我,我还不能回来……”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形彻底崩解,化作亿万点细碎的光羽,没有消失,而是随风散入了京城的万家灯火之中。

  那一瞬,整座城市仿佛轻轻震颤了一下,所有未熄的灯火焰心都剧烈跳动,如同被同一阵心跳唤醒。

  那一刻,无数人家中摇曳的烛火,焰心深处,都闪过了一瞬她绝美的侧脸倒影,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

  大内深宫,戒备最森严的地宫第九重。

  那把被九重玄铁宝匣层层锁住、早已断裂的“命笔”,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寂静中,一点鲜红,自干涸的笔尖缓缓渗出。

  如一滴,刚刚落下的血。

  那滴血并未落下,而是悬停于空中,倒映出无数摇曳的灯火——仿佛整座京城,都在等待下一个开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