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时光-《过期牛奶与薄荷糖》

  “薄荷时光”的招牌挂起来那天,梧桐叶正黄得热烈。林晚秋踩着梯子把最后一串彩灯缠上屋檐时,江野举着手机在下面拍,镜头里的她被阳光晒得眯起眼,鬓角沾着片金黄的叶子。

  “姐,下来吧,陈默送了盆薄荷来。”少年举着手机喊,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的照片上,被林晚秋抓包时,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林晚秋爬下梯子,接过陈默递来的花盆。薄荷草长得旺盛,绿油油的叶子沾着水珠,凑近闻能嗅到清冽的香气,驱散了装修残留的油漆味。

  “谢了。”她把花盆摆在收银台上,这是陈默第一次主动送东西,倒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算送。”陈默靠在门框上,黑色风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抵上次借微波炉的钱。”他目光扫过店里的陈设——靠窗的书架摆着江野的竞赛奖杯,墙上挂着两人修补好的合照,冷柜里整整齐齐码着进口薄荷糖,“挺像回事。”

  “那是。”江野得意地扬起下巴,手里拿着罐刚冰镇好的薄荷汽水,塞给林晚秋,“尝尝,我调的。”

  气泡在舌尖炸开时,林晚秋突然想起便利店的冷柜,想起那些诡异的嗡鸣和泛着粉色泡沫的牛奶。原来安稳的日子尝起来,是薄荷汽水的味道。

  陈默没多待,临走前指了指门外的梧桐道:“最近有只老钟表匠在附近晃悠,眼神不太好,总把别人的手表调乱,你们当心点。”

  “钟表匠?”林晚秋皱眉,“又是时间异常?”

  “算不上异常。”陈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就是个念旧的老头,总把现在的时间往回拨……”

  话音渐远时,江野突然“嘶”了一声,摸着手腕上的电子表:“我的表好像真的慢了。”

  林晚秋凑过去看,屏幕上的时间停留在下午三点十七分,比实际时间慢了整整一小时。更诡异的是,秒针倒着走,每跳一下,就有片梧桐叶落在店门口,像被无形的手数着数。

  “陈默说的是真的。”少年的脸色有点白,“这老头想干什么?”

  “不知道。”林晚秋把薄荷汽水放在柜台上,气泡还在冒,却像是被冻住般,迟迟不破,“但他好像没恶意,否则不会让陈默来提醒。”

  傍晚收摊时,钟表匠真的出现了。老头拄着黄铜拐杖,戴副厚厚的老花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看人时得使劲眯着眼。他在店门口徘徊了三圈,最终还是被江野请了进来。

  “小姑娘,调块表。”老头从布袋里掏出个老式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模糊,指针歪歪扭扭地卡着,“孙女送的,走得不准了。”

  林晚秋接过怀表,指尖刚碰到金属外壳,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老钟表匠的脸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穿着蓝色工装,在钟表店的柜台后修表,而柜台前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块卡通电子表,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快点”。

  是2008年的画面。

  林晚秋猛地回神,怀表在掌心发烫,表盘里的指针突然开始疯狂转动,发出“咔咔”的脆响,像是要挣脱表盘的束缚。

  “它在怕你。”老钟表匠突然说,摘下老花镜,露出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你的时间里掺着‘不该有的东西’,它认生。”

  “不该有的东西?”

  “江野的时间碎片。”老头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两个时间线的他融在你身边,就像往清水里滴了墨,怎么也搅不匀。”他指了指江野的电子表,“这表倒着走,就是被墨染了。”

  少年下意识地捂住手表,眼神里带着警惕:“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老头笑了笑,皱纹堆成沟壑,“就是来看看,能让时间蛀虫和掠夺者都惦记的‘容器’,到底长什么样。”他从布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制齿轮,放在柜台上,“这个送你,能挡住倒走的时间。”

  齿轮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和陈默打火机上的符咒很像。林晚秋捏起齿轮,突然发现花纹里藏着行小字:“2013.9.17,救媛媛。”

  媛媛?是刚才画面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您孙女叫媛媛?”她试探着问。

  老钟表匠的眼神暗了暗,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十年前走丢了,在旧教学楼的火灾里。”他的声音发颤,“我总觉得她还在,就守着这附近,把时间往回拨,说不定哪天就能在2013年的路口,再捡到她的发卡……”

  林晚秋的心沉了下去。又是2013年的火灾,又是被时间困住的人。

  “她不在火灾里。”江野突然开口,从书包里掏出个素描本,翻开其中一页,“我在画室的废墟里捡到的,画的是个小女孩,在梧桐树上挂发卡。”

  画纸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个粉色的发卡,正往梧桐树枝上挂,树下站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举着拐杖喊她慢点。日期是2013年9月16日,火灾前一天。

  老钟表匠的手抖得厉害,接过素描本时,眼泪从老花镜后面淌出来,打湿了画纸:“是媛媛……她总爱往树上挂发卡,说这样就能让迷路的小鸟找到家……”

  “她没在火灾里。”林晚秋轻声说,想起赵宇储藏室里的大洞,“说不定被画吸进去了,就像之前的苏晴一样。”

  老头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光:“能救她吗?求你了……”

  “我们试试。”林晚秋看向江野,少年用力点头。

  当晚,三人来到旧教学楼的废墟。老钟表匠转动黄铜拐杖,杖顶的水晶球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墙角的裂缝——和赵宇储藏室的大洞一样,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漂浮的画框碎片。

  “拐杖能打开时间缝隙。”老头的声音带着颤抖,“但只能维持十分钟,你们……”

  “我们进去。”林晚秋把铜制齿轮塞进江野口袋,又摸出陈默给的打火机,“你在外面等着,我们带媛媛出来。”

  裂缝里比想象中更冷,像泡在冰水里。漂浮的画框碎片上,全是2013年的画面:学生们在教室里早读,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媛媛举着发卡,笑着跑过走廊……

  “往这边走。”江野指着碎片最多的方向,“画里的时间在往回走,我们得赶在火灾发生前找到她。”

  两人在碎片中穿梭,脚下的地板时而变成2013年的瓷砖,时而变回现在的水泥地。林晚秋的怀表突然“咔哒”一声,指针停在下午四点整,周围的画面瞬间凝固——早读的学生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板书的粉笔悬在半空,连漂浮的画框都定住了。

  “时间被冻住了。”江野的声音有些发紧,“是老头的拐杖快撑不住了吗?”

  林晚秋刚想摇头,就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凝固的画面里跑出来,手里举着粉色的发卡,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能动呀?”

  “媛媛?”林晚秋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爷爷在外面等你,我们带你出去好不好?”

  小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把发卡藏在身后:“爷爷说,不能跟戴薄荷糖味道的人走。”她指了指林晚秋口袋里露出的糖纸,“赵宇哥哥也有这个味道,他说带我找爷爷,结果把我关在画里,还把我的发卡画成了黑色……”

  赵宇果然也找过她!

  “我们和他不一样。”江野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这是甜的,不是黑色的。”

  小女孩盯着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和姐姐给我的一样!”她把发卡递给林晚秋,“这个给你,姐姐上次帮我从树上够发卡时,掉了这个在树下。”

  发卡上刻着个小小的“秋”字,是林晚秋高中时戴过的款式。

  原来2013年火灾前,她真的在这里遇见过媛媛,只是记忆被时间乱流冲散了。

  “走了,媛媛。”林晚秋牵着小女孩的手,“爷爷在等你。”

  往回走时,凝固的画面开始融化,裂缝在一点点缩小。离出口还有几步远时,媛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林晚秋的怀表:“表快停了,赵宇哥哥说,停了就永远出不去了。”

  林晚秋低头看,怀表的指针果然在倒着走,离零点越来越近。她突然想起老钟表匠给的铜制齿轮,连忙塞进表盖里。

  “咔哒”一声,齿轮卡住了倒走的指针。怀表重新开始转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周围的裂缝停止了缩小,反而在慢慢扩大。

  “快!”江野拉着两人冲出裂缝。

  外面,老钟表匠正拄着拐杖发抖,水晶球的光芒已经很微弱。看到媛媛的瞬间,老头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祖孙俩抱在一起哭的时候,废墟里的裂缝彻底合上了,像从未存在过。

  回去的路上,媛媛趴在爷爷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颗没吃完的薄荷糖。老钟表匠把拐杖递给林晚秋:“这个送你,水晶球能看到时间碎片,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林晚秋接过拐杖,沉甸甸的,水晶球里映出她和江野的影子,影子旁边,还站着个模糊的身影——30岁的自己,正对着他们笑。

  回到“薄荷时光”时,天已经亮了。江野的电子表恢复了正常,秒针“滴答”地走着,和墙上挂钟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林晚秋摸出蓝色碎片,碎片表面的倒计时变成了:

  “倒计时360天。”

  还有360天。

  她看向窗外,梧桐叶还在落,却不再是被倒走的时间数着数,而是被阳光晒得轻轻飘落,像在为重逢的人鼓掌。

  江野正趴在柜台上画新的设计图,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晨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林晚秋知道,不管接下来还有多少像老钟表匠这样的“念旧人”出现,她和江野都会一起面对。

  毕竟,薄荷味的时光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