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魏国公府的茶太烫了-《吾妻观音奴》

  穿过魏国公府的回廊,徐景曜走得很慢。

  每一步落下,他脑海里关于胡惟庸这个名字的注脚,就加深一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胡惟庸之所以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顶上来,不仅仅是因为他善于钻营。

  更是因为朱元璋需要他。

  需要他来当那个靶子,也需要他来当那个掘墓人。

  这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博弈,这是中国历史上,延续了两千多年的。

  名为君权与相权的终极死局。

  徐景曜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复盘着这段漫长而血腥的历史。

  早在商周时期,宰相制度刚刚萌芽。

  那时候的宰相,如管仲辅佐齐桓公,那是真正的助手,是帮君王分忧的大管家。

  君臣相得,传为佳话。

  可到了秦朝,味儿就变了。

  秦始皇虽猛,但也架不住制度的漏洞。

  相权开始膨胀,甚至允许宦官干政。

  结果呢?

  始皇一死,李斯这个丞相和赵高这个宦官一勾结,这就是标准的矫诏篡改,直接把大秦帝国给玩崩了。

  到了汉朝,那就更离谱了。

  霍光,一代权臣,那是真的把皇帝当孩子玩。

  看刘贺不顺眼?废了!

  看宣帝顺眼?立了!

  这种废立皇帝的手段,直接给后世那帮野心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后来的董卓、曹操,哪一个不是学着霍光来的?

  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把皇帝变成了手里的提线木偶。

  这时候的皇帝们也学乖了,既然一个宰相权利太大,那就分权。

  到了唐宋,皇帝们吸取教训,开始玩人海战术。

  唐朝搞三省六部制,尚书省的左、右仆射,门下省的侍中,中书省的中书令,大家都是宰相,有事一起商量,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宋朝更绝,中书门下的长官是宰相,还得再加几个参知政事(副宰相),甚至枢密使(管军权)和三司使(管财权)都分走了宰相的权力。

  这就是稀释。

  把相权切成蛋糕,分给好几个人吃。

  虽然相权整体依然很强,甚至能跟皇帝叫板(比如宋朝的士大夫集团)。

  但至少,很难再出现一个能直接造反的曹操了。

  但是。

  徐景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方天空。

  朱元璋,这位洪武大帝,他跟唐宗宋祖都不一样。

  他是个乞丐出身的狠人,他的控制欲,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不可能满足于稀释。

  他觉得,只要宰相这个职位还在,哪怕权利被分得再散,那也是隔在他和权力之间的一堵墙!

  朱元璋要做的,不是修补这堵墙,而是彻底推倒它!

  必须要废除丞相制度!

  他要让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

  他要一个人,兼任皇帝和宰相,独揽乾纲!

  而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毕竟这是一千多年的祖制。

  所以,他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天下人闭嘴,能证明宰相制度必须死的理由。

  这个理由,就是胡惟庸。

  老朱在养蛊。

  他要纵容胡惟庸,让他膨胀,让他狂妄,让他集权,让他去触碰皇权的底线。

  等到胡惟庸真的变成了那个不可饶恕的奸相时。

  朱元璋就会举起屠刀,一刀砍下去!

  这一刀,砍掉的不只是胡惟庸的脑袋,更是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一千六百年的宰相制度!

  “可怜啊……”

  徐景曜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

  “老胡啊老胡,你以为你在往上爬,殊不知,你只是在替皇帝,磨那把杀你的刀罢了。”

  前厅。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徐达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既不喝,也不放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的胡惟庸。

  胡惟庸坐在客座上,身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从长白山的人参到苏杭的丝绸,价值不菲。

  “魏国公,”胡惟庸脸上堆着笑,那笑容极其标准。

  “昨日之事,实在是下官好友之错。那涂节……唉,也是个糊涂虫,竟然纵子行凶,冲撞了国公府的虎威。”

  “下官听闻此事,那是夜不能寐,心中惶恐啊。”

  “所以今日特备薄礼,前来向国公爷赔罪。还望国公爷大人有大量,别跟那帮蠢货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又给足了徐达面子。

  徐达哼了一声,放下茶杯。

  “胡左丞客气了。”

  徐达是个武人,不爱玩那些弯弯绕。

  “昨儿个在御前,该打的我也打了,该罚的我也认了。这事儿,在陛下那儿已经翻篇了。你今天来这一出……是怕我徐达心胸狭窄,以后给你穿小鞋?”

  “哪里哪里!”胡惟庸连忙摆手,“国公爷乃是大明的柱石,胸怀宽广,下官怎敢如此作想?下官……是真心敬仰国公爷。”

  两人正打着太极,门口传来了一声清朗的笑声。

  “哟!胡世叔来了?”

  徐景曜迈过门槛,一脸阳光灿烂地走了进来。

  他直接无视了胡惟庸那僵硬的表情,快步走到徐达身边,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过身,对着胡惟庸深深一揖。

  “小侄徐景曜,见过胡世叔。”

  这一声“世叔”,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仿佛那天在街上骂“我以为你多大官”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胡惟庸毕竟是老狐狸,脸色瞬间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慈爱。

  “哎呀,这就是景曜贤侄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啊!”

  他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就要往徐景曜手里塞。

  “来来来,初次登门,世叔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是前朝的古物,听说能养人。贤侄大病初愈,正好戴着压压惊。”

  徐景曜看着那块玉佩,心里冷笑。

  压惊?

  我看你是想用钱把我的嘴堵上吧?

  但他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双手接过玉佩,一点也不客气。

  “长者赐,不敢辞!那就多谢世叔了!”

  徐景曜把玉佩往怀里一揣,然后看着胡惟庸,眨了眨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世叔,小侄听说,您最近公务繁忙,连中书省的奏章,都要带回家去批?”

  胡惟庸的手,猛地一抖。

  这可是他的忌讳!

  他是带回家批过,那是为了揽权。

  但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叫勤政,往大了说那叫僭越!

  “贤侄说笑了。”胡惟庸干笑两声,“那是……那是偶尔为之,偶尔为之。”

  “哦——”徐景曜拖长了音调,一脸的“我也想学”。

  “小侄还以为,那是世叔在替陛下分忧呢。”

  “不过世伯啊,这分忧虽好,可也得注意身体。”

  “毕竟……”

  徐景曜指了指头顶。

  “……这天底下的事儿,太多了。哪怕是宰相,也不可能……全都抓在手里的。”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惟庸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这话里有毒啊!

  这小子,是在警告他?还是在暗示他什么?

  他突然发现,这个传闻中的纨绔,似乎比他那个爹,还要难对付得多。

  “是,是,贤侄……所言极是。”

  这魏国公府的茶,怎么这么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