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晨曦-《神与羽的誓言》

  破晓的微光,如同融化了的薄金,温柔地涂抹在凤凰山苍翠的树冠和古朴的木质屋檐上。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烟火、果香与些许不易察觉的血腥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开物节喧嚣的余韵彻底消散,新的一天以一种过分平静的姿态展开。然而,这份宁静落在经历过昨夜的凤凰山生灵心中,却沉重得如同一层无形的铅。

  山腰,那间弥漫着梧桐清香的房间内。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东方舞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屋顶和身边依旧沉睡的晴。一阵剧烈的虚弱感和刺骨的寒冷感瞬间侵袭了她,源自生命本源的透支令她几乎无法调动一丝神力。她艰难地偏过头,看见大姐东方暮趴在床沿,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还搭在晴身上,紫眸紧闭,眉宇间凝结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东方舞心头一酸,昨夜强行催动神血、极限飞行的记忆碎片涌上,伴随的是易风那混合着暴怒与后怕的眼神,以及坠落的无尽黑暗……她动了动指尖,想碰触大姐疲惫的脸颊。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本就处于高度警戒的东方暮。

  “舞!你醒了?!” 紫眸倏地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但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关切取代。她立刻坐直身体,双手扶住东方舞的肩膀,“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本源……”

  “姐……” 东方舞的声音虚弱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我没事,就是……累。你守了一夜?” 她看到大姐眼底的乌青和无法掩饰的憔悴。

  东方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更紧地握住妹妹的手,掌心传递着温暖的安抚神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晴也没事,那小家伙睡得沉,估计是被易风加了安神的术法。”

  就在这时,旁边的晴嘤咛一声,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喊:“姐……天亮了吗?”

  看到两个妹妹都安然醒转,东方暮强压了一夜的紧绷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迫切的压力。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沉凝锐利:“醒了就好。但新的一天,并不意味着噩梦结束。那只意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而是风暴降临的序曲。敌人不会给我们休憩的时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清爽但带着晨露凉意的风涌入,吹动她紫罗兰色的长发。“我们该动起来了。” 东方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像是对自己的一次宣战,“挨家挨户去,看看昨夜伤了多少人,需要多少帮助,安抚那些恐慌的心灵,更要留意……任何不属于凤凰山的痕迹。”

  她看向已经挣扎着坐起身、开始努力调息的东方舞,以及抱着被子还有点懵懂的晴:“舞,你尽量待着调息恢复,不要勉强。晴,你也去,用你的亲和力安抚孩子们的情绪。” 她顿了顿,看向舞,眼神复杂,“但舞,若你必须出现,便需知道,此刻你代表东方氏。”

  东方舞从大姐眼中读懂了那份沉重——东方氏血脉的秘密,昨夜或许尚未被深究,但在今日,在需要彰显存在感的时刻,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风险倍增。她咬了下唇,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姐。我不会躲。”

  东方暮不再多言,只留下一个沉稳而略显消瘦的背影:“整理一下,半炷香后山腰广场集合。”

  与此同时,山脚的结界边缘,清冷依旧。

  何凌的身影笔直地伫立在一块青石上,如同融入黎明画卷的一杆银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的山野,感知外放,捕捉着昨夜可能的遗留。

  易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银蓝的发丝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同样望向初升的朝阳,仿佛能从那刺目的光团中看出什么端倪。

  “老姐,” 易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逢时……回家了?”

  何凌没有回头,银色发梢随风轻扬:“回去了。时空坐标稳定后,他第一时间回了‘未来’。那边,”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了几分,“他说那边的麻烦也等不得。”

  “虚空?” 易风立刻捕捉到关键。

  “嗯。” 何凌这才微微侧过脸,霜雪般的眼眸看向易风,“他临走前,让我务必提醒你一点。”

  易风心头一紧:“是什么?”

  “逢时说:‘虚空比我们想象中,恐怕还要更加棘手。’”

  “棘手在哪?” 易风蹙眉,剑眉压得极低。

  何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沉重的情报揉碎再说出:“按照逢时所知,在‘未来’的观测和记录里,虚空的存在不具备时间性。”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清晰,确保易风能理解其中颠覆性的含义。

  “不具备……时间性?” 易风一怔,旋即眼中金光如炬般亮起,“那岂不是……?”

  “正是。” 何凌接过话,语气沉重如铁,“在未来的战场上,人类甚至所有具备时间性的‘存在’,都同样面临着虚空的入侵!而且,根据人族留下的最古老的残破文献记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回忆的准确性,“妖族的某支极其强悍的祖脉,曾经确凿无疑地‘击败’过虚空一次!那是被明确记载的‘胜利’。”

  何凌的声音低沉下去:“然而,诡异的是,在那次辉煌的胜利之后……虚空入侵的威胁,依旧笼罩着后世,从未真正消除,甚至在那个胜利的记载之后不久,爆发了新的虚空裂隙!”

  “没有时间性……也就是说,不具备因果链条?!” 易风的思维速度极快,瞬间抓住了核心,“我们对它的任何一次‘击败’——无论看起来多么彻底——都可能是‘暂时’的?它不在因果之中,没有明确的‘起源’与‘终结’,我们的打击,或许只能清除某一刻、某个‘显现’在它上的投影?”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沉重。这是一种远超战力差距的恐怖概念!

  “正是如此。逢时就是这个意思。” 何凌肯定了易风的推论,她握紧了手中的银色镰刀长柄,关节微微发白,“他还再三强调:‘千万记得,在彻底弄清楚虚空到底是什么之前,不要贸然发动所谓的‘总攻’。虚空本身的意义,比其展现出的力量,更加令人恐惧。’”

  易风沉默了。阳光照亮他的侧脸,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郁。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剑鞘,那里面,终日剑正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呼应主人内心的波澜。

  “我们……对虚空的了解,近乎于零。” 易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它对‘世界’的定义,它的源头,它的‘目的’,它存在的形式……我们一无所知。而它对我们……” 他想起昨夜堕神那双充满冰冷好奇与贪婪的眼睛,“则似乎充满了‘探索欲’。”

  他抬起头,望着那座在晨曦中更显巍峨神圣、却也是风暴漩涡中心的日月神殿方向:“有时……真他娘的不得不承认。” 易风的语气带着一种挫败感的坦诚,“玉帝老儿那群混蛋搞的那些疯狂的虚空实验……虽然灭绝人性……但其背后寻求了解和‘控制’虚空的目的,在如今看来……可能真的有其‘必要性’,甚至是唯一能撕开这团迷雾的方向。”

  曾几何时,他对天界那些灭绝人伦的虚空实验深恶痛绝,而现在,站在几乎完全未知的恐怖面前,他理解了那份疯狂背后的绝望和破釜沉舟。这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是啊……” 何凌也发出同样的叹息,“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

  短暂的沉重后,何凌收敛心神,将巨大的银色镰刀挽了个花,抗在肩上:“我需要立刻动身。” 她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和行动力,“得去白笙酒馆一趟。”

  “白宏书的酒馆?” 易风瞬间反应过来,但随即不解,“他去主持开物节前不是把酒馆丢给狐族小掌柜了吗?再说,白宏书那家伙平日里不是只负责各族贸易仲裁、矿产调配这些‘经济’账目吗?你找他打探这种级别的消息?” 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何凌嗤笑一声,银发下霜雪般的眼眸带着一丝冷嘲:“我的傻弟弟,掌管着神族最大商路枢纽、负责经济资源调配的白长老,你当真以为他只懂看账本?” 她微微挑眉,“阳光下最热闹的酒馆,往往也是暗夜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白笙酒馆,明着卖酒,暗里交易,可是各种‘信息’流通最快的节点之一。白宏书那老狐狸,他的账本里,夹着不少‘特殊货物’的进出信息。 昨夜动静那么大,三界震动,总有蛛丝马迹落到某些‘渠道’里。而且,他本人虽然可能不常在酒馆,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掌柜……可不是省油的灯。我需要去碰碰运气。”

  说完,不等易风再问,何凌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一道银色闪电,迅疾无比地朝山外的方向掠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霭弥漫的山林小径中。

  易风站在原地,看着何凌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山腰正在集结出发的东方暮三姐妹。空气中弥漫的清新草木气息,仿佛与昨夜的血腥混乱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然而,他知道,这清晨的阳光,只是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平静。何凌带回的消息、东方暮她们在山上发现的一切、日月神殿深处那诡异的对抗……任何一丝涟漪,都可能引爆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他按紧了终日剑的剑柄,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那里的云层,似乎正在缓慢地堆积。

  旋转的星辰之海,无声无息。永恒的光辉依旧恒定地流淌,照亮着中心那如同冰雕的身影和其身旁的“存在”。

  经过昨夜那场华丽而诡异的祭舞之后,虚空霞似乎安静了许多。她不再围着萧寒夜打转,也不再尝试“说话”。她甚至不再刻意模仿东方霞的那种活跃气息,反而更像是……在模仿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状态——一种纯粹的“观察”姿态。她就像影子一样,悬浮在离萧寒夜不远不近的地方,空洞的月光石眼眸“注视”着萧寒夜,目光深邃得如同宇宙本身。

  当外界黎明的第一缕光的概念被星阵模拟,渗入这片封印空间时,极其细微的变化悄然发生。

  星辰光芒似乎更“暖”了那么一丝。那些代表着“晨曦”的、更柔和的金白色光粒子,无声地在星阵中弥散开来。

  一直如同亘古冰岩般沉寂的虚空霞,睫毛(虚空构成的)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转头,但目光(或者说注意力)似乎被这弥漫开来的、象征着“时间流逝”与“生机萌动”的晨曦微光所吸引。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或者说,是她正在模仿的那个“核心”的本能反应——虚空霞伸出了一只手,指尖纤细而半透明。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仿佛怕惊醒什么。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向一缕缓缓流动的、金白色的晨曦星光光带。

  没有神力的波动,只有纯粹的空间与能量的操控。那缕光带在她指尖的引导下,如同温顺的溪水,开始环绕着她虚握的手掌流动。

  渐渐地,那缕晨曦之光开始在她掌心汇聚、塑形。没有耀眼的爆发,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柔和。最终,一只仅有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完全由纯粹晨曦光芒构成的、振翅欲飞的鸿鹄雏鸟,出现在她透明的掌心之上!

  虚幻的羽毛流淌着温暖的光,小小的鸟喙微微张着,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啼鸣。

  这并非神圣宏大的祭舞,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新生与光明的呵护与呼唤。是鸿鹄血脉面对晨曦时的本能回应。

  虚空霞“捧着”这只小小的光鸟,将它轻轻举到面前。月光石构成的眼眸中,第一次,空洞里似乎流转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泽,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在她脸上凝固。那是一种深植于血脉基因中对光明、对希望、对世界美好本能的亲近与守护。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手中跳动的生命光影,姿态虔诚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和这只小小的光之雏鸟。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星辰中心。

  一直盘坐如万载玄冰的萧寒夜——

  他那紧闭的双眼前方的虚空中,一丝极淡、极细、几乎被周围星辰光芒完全掩盖的冰蓝色霜气,如同水面下的微澜,极其微弱地散逸开了一丝缝隙。

  他依然没有睁眼。

  但他冰封的侧脸上,那万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变薄了那么一丝丝?一丝极其细微的……动容?一种因看到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与眼前怪异存在格格不入的纯粹美好而引发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

  他周身的永夜之力依旧磅礴,覆盖着如同实质的极寒。

  但在他意识最深处的永恒冰原之上,似乎因为掌中那团温暖光芒的再次出现(尽管是模仿),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冰融的、带着苦涩温度的水珠。

  这滴水珠,无声地渗透下去。谁也不知道,它将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