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哭喊过后-《神与羽的誓言》

  神族大会那扇铭刻着古老星辰轨迹的沉重巨门,在易风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厅内尚未散尽的肃杀与震撼。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星空走廊上,穹顶流淌的星辉如同冰冷的银河,无声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挺拔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玉帝最后那声宣布的余波,如同无形的重锤,依旧敲击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透流转的星辉,投向走廊尽头那片深邃的黑暗。那双曾翻涌着混沌风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与……死寂般的茫然。玉帝的辞职,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被刻意封锁、积满尘埃的门扉——门后,是潘多拉陨落时那双空洞的眼眸,是肃清堂外雅典娜决绝的背影,是凤凰山巅东方昭浴血奋战的最后嘶吼……一张张面孔,一声声呼唤,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好些没?”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易风缓缓侧过头。只见玉帝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倚靠在走廊一侧那流淌着星光的墙壁上。他并未离去,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他银灰色的长发在星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脸上没有了会议厅中的威严与沉重,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易风的目光与玉帝相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冻结的寒潭。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我很好。”

  玉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敷衍,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刺易风灵魂深处: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易风的回答简短而冰冷,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仿佛在说:问完快走。

  玉帝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如果……何凌……是堕神……”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观察易风最细微的反应,然后才继续道:

  “你……能下得了手吗?”

  “轰——!”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埋藏在易风心底最深处的火药桶!

  “哪里来的如果?!” 易风猛地转身!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眸瞬间被狂暴的怒火点燃!混沌风暴再次翻涌,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他死死盯着玉帝,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走廊的星辉都为之摇曳!“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帝面对易风骤然爆发的滔天怒火,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那足以焚尽万物的风暴只是拂面的微风。他迎着易风那双燃烧着愤怒与痛苦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开易风狂暴的情绪:

  “我知道……就算告诉你……虚空和潘多拉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微微摇头,“也没有意义。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易风灵魂:

  “所以……我退下来。”

  “但在我走之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沉重,“我需要与你确认!”

  “你是否……做好了……”

  “对朝夕相处的友人……挥下屠刀的……决心?!”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易风的心上!

  玉帝的目光扫过易风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这次的堕神……来势汹汹……”

  “很可能……我们身边……朝夕相处的某些神……早已是……披着神袍的敌人!”

  “你……”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审判的利剑,死死锁定易风,“做好……当下一个‘玉帝’的准备了吗?!”

  “我不会是你!” 易风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抗拒与不认同!玉帝那条充斥着权谋、牺牲与冰冷秩序的道路,是他内心深处最排斥、最不愿踏足的荆棘之路!“永远不会!”

  玉帝看着易风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抗拒,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带着一丝悲悯的弧度:

  “不是我想让你成为下一个玉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沉重,“是现在的情况……会逼着你……”

  他微微仰头,望向穹顶流淌的星河,仿佛看到了那无法逃避的未来:

  “成为……下一个我。”

  说完,玉帝不再言语。他深深地看了易风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托付,有担忧,有无奈,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解脱。然后,他缓缓转身,银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星辉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只留下一个孤寂而沉重的背影。

  易风僵立在原地,玉帝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成为下一个我”……“挥下屠刀”……“朝夕相处的敌人”……何凌那双总是带着戏谑与温暖笑意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与堕神狰狞的面孔重叠、交织……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冰冷,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易风。”

  一个温和、如同春风拂过冰原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易风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拐角处,女娲的身影悄然出现。她与离去的玉帝擦肩而过,目光却温柔地落在易风身上。她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如同驱散阴霾的阳光:

  “还好赶上了。” 她走到易风面前,声音轻柔,“要和我……聊一聊吗?” 她指了指身后那扇刚刚关闭的会议厅大门,“反正……会议已经结束了。”

  易风看着女娲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心中的狂暴与冰冷,如同被投入暖流的坚冰,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如同迷途的孩子,默默地跟在女娲身后,重新走进了那间空旷而寂静的会议厅。

  巨大的圆桌旁,只剩下他们两人。女娲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示意易风坐在她对面。柔和的生命光辉在她周身流转,驱散了厅内残留的肃杀之气。

  “易风,” 女娲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这次……我就直说来意了。” 她看着易风那双依旧残留着挣扎与痛苦的眼眸,轻声问道:

  “你觉得……玉帝……是个怎样的神?”

  易风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女娲会问这个。他垂下眼帘,避开女娲的目光,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闪过玉帝那威严的面容、冰冷的决断、以及最后那孤寂的背影……最终,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独断的神。”

  “没错。” 女娲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如同慈母般,轻轻抚了抚易风有些凌乱的银蓝色发丝,动作温柔而充满怜惜,“独断……因为他代表的概念……是‘天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天道无情,运转不息。他所行之路……注定不会宽广……注定布满荆棘……”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郑重:

  “但是……易风……”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无愧于我们神族!”

  易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女娲对玉帝的评价如此之高。

  女娲看着他的反应,微微一笑,继续道:

  “你知道……你之前斩杀的那几个堕神吗?” 她指的是易风曾经在神族内部清理门户时,亲手处决的几位被虚空污染的高位神只。

  易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那是他心中无法磨灭的痛,也是他力量的证明。

  “之所以……神族内部……没有神对你口诛笔伐……没有召开审判会议……” 女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十四执政的特等席……”

  “更是因为……玉帝!”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他利用手中的所有资源……动用了神族最深的情报网……甚至不惜耗费本源推演天机……”

  “查出了他们每一个……堕神的真实身份!”

  “他……在背后……为你扫清了所有障碍!堵住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每一次……都是如此!” 女娲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或许……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他或许……总是冷着一张脸……”

  “但他……会查到底!” 她的目光直视易风,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才说……他……对得起神族!”

  易风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怔怔地看着女娲,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复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从未想过……在他挥剑斩向堕神、承受着同族质疑与内心煎熬时……是玉帝,那个他总认为冰冷独断的玉帝,在背后默默为他撑起了一片天!为他扫平了所有潜在的阻力!

  “我知道的……” 易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虽然……我总是和他唱反调……那是因为……我们立场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那层坚冰终于彻底融化,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与痛苦,“他对得起神族……”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想不通……”

  “为什么……那么怕死的潘多拉……会成为……第一位牺牲的神……”

  提到潘多拉的名字,易风的声音瞬间破碎不堪。那个总是躲在他身后、害怕何凌、害怕死亡、却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胸口那枚冰冷的怀表,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心脏。

  “易风……” 女娲的声音温柔得如同叹息。她站起身,绕过圆桌,走到易风面前。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易风低垂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

  然后,在易风惊愕的目光中,女娲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了易风的额头上!

  一股温暖而浩瀚的生命气息,如同最纯净的泉水,瞬间涌入易风冰冷而混乱的识海!驱散了那些翻腾的黑暗与痛苦!

  “你胸口带着的……不就是她的怀表吗?” 女娲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就像……你带回来的那句话……” 她微微停顿,声音带着一种神圣的韵律:

  “只要你不忘记她……她就能一直存在下去……”

  “忘记……才是最大的死亡。”

  “只要你不忘记她……她就能一直存在下去……”

  “忘记……才是最大的死亡。”

  这句话,如同潘多拉最后的心声,如同跨越时空的回响,再次清晰地、重重地敲击在易风的心房之上!

  “呜……” 易风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装的坚强与冰冷!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砸落在女娲捧着他脸颊的手背上,也砸落在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上!

  他死死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仿佛一头受伤的幼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都是因为我……” 他破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是我告诉她……虚空的事……是我害得她去冒险……” 那些被他深埋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切割着他的灵魂,“就像过去一样……我没能保护住她们……才让……友人……家人……爱人……” 他哽咽着,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都被虚空……夺去了……”

  “好孩子……” 女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与怜惜。她轻轻将易风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如同母亲拥抱受伤的孩子。温暖的生命光辉如同最轻柔的羽翼,将易风紧紧包裹。她一只手轻轻拍抚着易风的后背,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银蓝色的发丝:

  “你承担的……太多了……”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理解,“探索过去……守护未来……我们都看在眼里……”

  “辛苦了……”

  她微微松开怀抱,双手依旧捧着易风泪流满面的脸庞,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他:

  “在我眼里……你和当年那个在俯瞰长河下游……举着微光……跌跌撞撞……却拼命照亮黑暗的‘小易风’……”

  “没有区别。”

  “微光”的小易风……

  这个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称呼,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易风心中最黑暗的角落!那个曾经弱小、却怀揣着最纯粹信念的自己……

  “若是痛苦到……无法前进” 女娲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带着抚慰灵魂的力量,“那就……原地哭喊吧……”

  她轻轻拭去易风脸上的泪水,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与包容:

  “哭喊过后……”

  “再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易风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将脸埋进女娲温暖的怀抱中,如同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压抑了亿万年的痛苦、悔恨、孤独与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紧紧抓着女娲的衣襟,放声痛哭!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喊出来的悲鸣!响彻在空旷寂静的会议厅中,也回荡在他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心底!

  女娲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她温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命的光辉在她周身流转,无声地滋养着易风那近乎枯竭的灵魂。

  这一刻,神族的十四执政、终日的继承者、弑神的利刃……所有的光环与重担都暂时褪去。只剩下一个在母亲怀抱中,卸下所有伪装与坚强,痛痛快快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