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毛流浪记-《优雅的华夏伦敦人》

  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午后,阳光慷慨地洒满墨尔本的街道,驱散了最后一丝冬日的记忆。

  积雪早已消融殆尽,路旁的桉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复苏的芬芳和隐约的海风咸味。

  唐招娣和艾琳结伴,提着布袋子,准备去逐渐恢复热闹的市集添置些针线和肥皂原料以外的个人用品。

  穿过逐渐熙攘起来的主街,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她们发现新设的一个公共布告栏前,意外地围了不少人。

  不同于往常张贴政府公告或招工信息时的肃穆,此刻的人群中竟不时传来压低的笑声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那边在做什么?”唐招娣好奇地踮起脚尖。

  艾琳也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是新贴了什么画报?走,去看看。”

  两人挤进人群。

  布告栏光滑的木板上,贴着一种唐招娣在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东西——连环画。

  纸张质量很好,光滑而挺括(得益于蒋宸带来的造纸工艺改良),印刷清晰。

  画风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写实油画或精细素描,而是用一种简洁却极其生动有力的线条勾勒而成,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表现力。

  她的目光瞬间被画面上那个主角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瘦骨嶙峋,显得脑袋特别大,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用各种布片勉强缝补起来的衣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顶,只有孤零零的三根头发,倔强地翘着。

  他赤着脚,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眼神里有茫然,有饥饿,有恐惧,却还有一种……一种打不垮的韧劲,像石缝里挣扎求存的小草。

  漫画下面的文字是英文,简洁地叙述着情节。

  三毛在流浪,被恶狗追咬,被势利的店老板驱赶,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瑟瑟发抖,望着橱窗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吞咽口水……

  唐招娣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这不是画,这分明是她上一世最后那段日子的写照!

  是她刚刚穿越而来,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茫然无助时的缩影!

  那刻骨的饥饿感,那透体的寒冷,那被世界抛弃的孤独,那面对恶意的无力……所有她以为已经深深埋藏、强迫自己遗忘的痛苦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画面上三毛那清澈又无助的眼神,轰然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

  她死死地盯着画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眼眶又热又涩,视线迅速模糊起来,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粗布衣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奇异慰藉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在这个遥远得如同幻梦的异世界,在这个她以为无人能懂她内心疮痍的角落,竟然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精准地画出了她的痛苦!

  她听到周围人们的议论:

  “上帝,这孩子太可怜了……看他饿的。”

  “哎呦,这大冬天的,连件厚衣服都没有,看得我心里怪酸的。”

  “可他没偷没抢,被欺负了也不怨天尤人,真叫人心疼又佩服……”

  “是啊,你看他这眼神,多亮!像是有股劲儿!”

  这些议论声传入唐招娣耳中,让她从个人的悲恸中稍稍抽离。

  她环顾四周,看到围观的男男女女,有穿着工装的工人,有挎着菜篮的主妇,有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们的脸上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只有一种基于理解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他们大多是从艰苦的日子里熬过来的,或许没有三毛那么极端,但饥饿、寒冷、辛劳,是他们许多人共同的记忆。

  他们能理解这种苦难,并对画中这个不屈不挠的小生命,报以最朴素的共情。

  自那天以后,唐招娣发现,这种名为《三毛流浪记》的连环画,会定期在布告栏更新。

  价格便宜得几乎等于白送,据说是“幻梦众生安”公司的一项文化福利。

  她和艾琳,以及工坊里的许多工友,都成了忠实的读者。

  接下来的几期故事,出现了微妙的转折。

  三毛依旧在流浪,依旧会遇到各种艰难险阻,但他也开始遇到善意。

  一个卖烤红薯的老爷爷会偷偷塞给他一个小的。

  一场大雨中,好心的车夫让他躲在车篷下避雨。

  他甚至因为帮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找到了家人,得到了几块糖果作为酬谢。

  这些善意微小如萤火,却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显得如此珍贵和明亮。

  漫画的笔调,在描绘苦难时带着辛辣的幽默,让人心酸发笑。

  在展现希望时,又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温暖而充满力量。

  追更《三毛流浪记》,成了唐招娣每周最期待的精神仪式。

  她看着三毛在泥泞中打滚,却又一次次爬起来,用他独有的机灵和永不熄灭的乐观对抗着命运。

  这仿佛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己的挣扎与坚持。

  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独和恐惧,似乎在阅读的过程中,被理解,被看见,被抚慰。

  它无声地告诉她:

  你的苦难并非毫无价值,你的坚强值得被尊重,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要放弃对温暖的渴望和未来的希望。

  一种更深层的变化,在她心中悄然发生。

  她开始超越个人的生存需求,去思考推出这个故事的“蒋先生”。

  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开辟矿山、建立工厂、提供工作和食物的实业家。

  他是一个真正懂得底层人民内心疾苦的人,他看到了物质之外的精神需求。

  他试图用这种通俗易懂、直击心灵的文化形式,去抚慰这片土地上无数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苦难的灵魂,去凝聚一种“我们都在努力活着,我们彼此理解”的共同体意识。

  这种文化上的共鸣与认同,比任何一顿饱饭、一件暖衣,都更深刻地触动了她。

  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她这个异乡来客,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与那个素未谋面的领导者,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个念头如同春芽般破土而出:

  “这里,或许不仅仅是一个避难所。这里,有能懂我痛苦的人,有能给我精神力量的东西。这里……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我的家。”

  机会来得有些突然。

  因为唐招娣在制作肥皂时展现出的极高学习能力和认真负责的态度,加上她偶尔会根据《三毛流浪记》里看到的情节,向工头提出一些诸如“是否可以设立一个旧衣回收点,帮助像三毛那样的流浪孩子”的小建议(虽然目前难以实现,但态度得到了赏识),她被选为工坊的优秀员工代表之一,获得了一个前往南角试验田参观,并觐见蒋宸先生的宝贵机会。

  那天,她换上了艾琳借给她的、最体面的一条裙子,心情忐忑而又激动。

  在试验田那间充满各种新奇作物标本和图纸的办公室里,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和漫画背后的男人。

  蒋宸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平和。

  他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穿着和普通技术员差不多的深色工装,眼神清澈而专注,听着带队负责人介绍他们这些员工代表。

  当轮到唐招娣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按照预想,她应该说些感谢公司提供工作、感谢蒋先生改善民生之类的话。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蒋宸那带着温和询问意味的眼神相遇时,那些演练过无数遍的客套话瞬间从脑海中蒸发。

  一股冲动,源于那无数个被《三毛流浪记》触动和治愈的瞬间,驱使着她。

  她上前一步,在众人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对着蒋宸,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后,她抬起头,用还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蒋先生,谢谢您……谢谢您的《三毛流浪记》。”

  一瞬间,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蒋宸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场合,因为一套漫画而向他道谢。

  但他的惊讶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随即,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世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然后缓缓地、漾开了一个极其温和而深沉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客套,没有敷衍,只有一种遇到了知音般的欣慰与共鸣。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