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凌尘的四件事-《红尘旅途》

  第一件事是静读。

  客栈一楼最靠窗的位置,铺着块磨得发亮的青毡,几乎成了他的专属角落。

  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猫妖掌柜刚掀开柜台后的布帘,揉着惺忪的睡眼往窗边望,总能见他已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如松,膝头摊着本封面泛黄的书卷。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斜斜切进来,落在他垂着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连翻动纸页的动作都轻得像风拂柳叶。

  ——他指尖捏着书页边缘,指腹先轻轻摩挲两下,再缓缓掀起,生怕扯破了脆弱的纸页。

  待书页展平,又借着晨光仔细辨认那些墨色模糊的批注。

  遇到紧要处,便从袖中取出支竹笔,笔杆已被摩挲得温润,他蘸了点磨好的松烟墨,在旁边铺着的草纸上细细批注。

  笔锋在纸上划过,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倒成了客栈清晨最妥帖的第一缕调子。

  一本《杀界种族考》被他翻得纸页发脆,边角都磨成了圆润的弧度,却仍能在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被重新拾起。

  他会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某段关于“血狼族月圆之力”的记载。

  指尖顺着墨字缓缓移动,忽然抬眼望向窗外。

  目光穿透客栈的木窗,仿佛能越过满城屋舍,看见千里之外月光下,那些银鬃飞扬、在旷野中奔腾的血狼身影。

  第二件事是授艺。

  他修的是人族正统功法,与克己所修的妖气法门看似殊途,却在灵力运转的底层逻辑上暗通款曲。

  每当克己捧着卷边的功法注解,皱着眉来问时,他从不直接给出答案,只漫不经心地指着窗外的石榴树:

  “你看那枝干,向上生长时总要绕开顽石,灵力亦然,何必硬闯?”

  说罢伸手虚虚一握,院角那棵石榴树竟似有感应。

  一根刚抽的嫩绿色枝芽轻轻晃了晃,灵活地避开了旁边的青石,顺着空隙往上伸展。

  或是接过克己手中的练手木剑,手腕轻转,剑风贴着桌面扫过,带起三枚青瓷茶盏。

  ——却偏偏差半寸没碰倒,只让茶盏里的茶沫轻轻颤了颤,旋即又归于平静。

  “力道不在猛,在准,在控。”

  他把剑递回去时,指腹不经意蹭过克己握剑的虎口,触到那里绷得发硬的肌肉,便轻轻按了按。

  “你这处总绷着劲,像攥着块烧红的铁,既伤了自己,又泄了力道,松半分试试。”

  有次克己为了突破第三境的壁垒,在院中练到深夜,剑光在月光里劈出一道道冷白的痕,却总在关键时刻泄了气。

  他便站在廊下,指尖捻着颗刚从树上摘的石榴,果皮已泛出淡淡的红。

  克己的剑招又一次滞涩时,他才缓缓开口:

  “气沉丹田时,别绷着肩。

  ——你看这石榴,熟透了才会往下坠,硬挺着反倒容易裂了。”

  说罢将石榴往石桌上轻轻一磕,“咔嚓”一声脆响,红籽溅出的瞬间。

  克己猛地松了肩头的力道,剑招忽然变得松活流畅,剑光如月下流水般倾泻而出。

  第三件事是教“人”。

  星月虽是开了灵智的小妖,一身银白绒毛裹着孩童般的纯粹。

  可智力却只相当人族三四岁的娃娃,偏生在功法上的悟性惊人。

  起初,凌尘握着她粉粉的小爪子,在沙盘上一笔一划教她写“山”“水”。

  她的小爪子总握不稳木笔。

  写“月”字时,竖弯钩总拐得太急,像只蜷着的小兽。

  自己先懊恼地“呜”一声,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手背上蹭。

  耳朵耷拉着撒娇,尾巴尖还在沙盘上扫出细碎的沙痕,把旁边写好的“山”字都扫得模糊了。

  后来教她用碗筷,更是趣事百出。

  她握着竹筷的爪子抖个不停,米粒掉得满桌都是,却偏生倔强,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非要自己夹起最后一粒粘在桌角的米。

  他便俯下身,手掌虚虚环住她的小爪子,带着她慢慢抬起手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她肉垫的温热与微微的颤抖:

  “别急,像摘院子里的野果那样,轻轻勾住,稳着点。”

  待那粒米终于颤巍巍落进碗里,她“嗷”地一声蹦起来,尾巴竖得笔直,差点扫翻他手边的茶盏。

  ——他早有准备,左手飞快一捞,稳稳按住茶杯,右手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指尖拂过柔软的绒毛:

  “稳住,尾巴别太欢,不然下次不给你带桂花糕。”

  如今的星月,已能端着青瓷茶杯稳稳走路,说话时奶音里带着认真的腔调。

  只是偶尔激动起来,银白的尾巴还是会忍不住晃一晃,扫过桌面时带起一阵小风。

  总惹得她伸手去按,指尖触到那层细软的绒毛,像握住了团会动的云,轻轻一按,便陷下去一小块。

  第四件事是观斗

  每天晚上,他总会换上件不起眼的灰布衫,领口磨得有些发白,混在喧闹的看客里。

  看台上的嘶吼与血腥气扑面而来,前排有人为了输赢拍着栏杆叫骂。

  他却始终平静地站在角落,指尖在袖中轻轻叩击着膝盖,节奏均匀,像在默数场中修士招式的节拍。

  目光掠过缠斗的身影时,会微微眯起。

  ——仔细记下某个狼妖挥出利爪时,后爪在地面碾出的浅痕角度;

  某只蛇女释放毒雾时,裙摆在风中掀起的弧度与毒雾扩散的关联。

  有时遇到标注在参赛名册上的死斗选手,他会从袖中摸出枚边缘磨圆的铜子,递给摊贩,买上一注最低的筹码。

  并非为了输赢,只为能凭着“下注者”的身份,凑到离擂台更近的位置:

  观察那人握刀的指节何时泛白,呼吸乱了时喉结如何滚动,灵力不济时脚步会偏向哪一侧。

  离场时,暮色常漫过角斗场的石阶。

  他踩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往回走,指尖仍在袖中轻轻叩击,像是在复盘场中的招式细节。

  叩击声混着石阶的回响,倒像首沉默的战歌,在暮色里缓缓流淌。

  这一年,便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在灵力流转的沉息里,在孩童般的咿呀学语里,在角斗场的喧嚣与沉寂里缓缓淌过。

  待客栈院角的石榴树又挂满饱满的果子,红得像盏盏悬在枝头的小灯笼时。

  烬都中心的公告栏上,终于贴出了天骄死斗的开赛告示。

  ——泛黄的麻纸上,二百五十六个名字用朱砂工整写就,像串即将点燃的星火,在秋风里微微颤动。

  其中一个名字,正是他为参赛所用的化名:“浅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