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又与他人何干?-《小姐,账本中藏得诗不对劲》

  永嘉公主放下银箸,试图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也想表达一些安慰和支持之意。

  她斟酌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开口道:“喻…喻公子,”她顿了顿,觉得这个称呼在此刻显得格外正式甚至疏离,“今日听闻那些不堪之语,实在令人愤慨。大家……切勿往心里去。”

  喻万春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转向她,淡淡一笑:“多谢赵公子关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喻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他人言语,终究伤不了根本。”

  他的话虽如此,但永嘉公主却心中不由一紧,莫名地不希望他因为那些小人中伤而将自己包裹起来,甚至对她也有所隔阂。

  永嘉公主见喻万春虽表面平静,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疏离感,让她心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既为他不平,又有些莫名的闷气。

  她终究没了继续用餐的兴致,喻万春也适时提出告辞,语气礼貌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今日多谢赵公子盛情,佳肴美景,喻某铭记。只是忽感有些疲乏,想先行回去歇息了。”

  喻万春起身拱手,言辞客气。

  永嘉公主心下黯然,却也不好强留,只得跟着起身,“是在下考虑不周,扰了喻公子清静。公子且回去好生休息。”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得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孙长海和董宪立刻跟上,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一行人沉默地走下望淮楼华丽的木楼梯。

  楼外的喧嚣热浪瞬间包裹而来,与楼内方才的凝滞形成鲜明对比。

  淮安城的华灯初上,运河两岸灯火通明,贩夫走卒的吆喝声、画舫上传来的丝竹声、行人车马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夜景。

  然而这繁华景象,此刻落在永嘉公主眼中,却莫名添了几分浮躁与刺目。

  她与喻万春并肩走着,中间却隔着一小段恰到好处、却又无比遥远的距离。

  孙长海和董宪带着几名便装侍卫,紧张地簇拥在四周,小心地将他们与人群隔开,形成一个小小的、沉默移动的孤岛。

  路人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猜测着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小姐出游,却无人知晓这看似光鲜的队伍中,涌动着怎样复杂的情绪暗流。

  永嘉公主几次想开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默,想表达自己全然的理解与支持。

  但话到嘴边,看着喻万春那平静的侧脸,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她只能默默地跟着走,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格外漫长。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运河上湿润的水汽和两岸酒楼食肆飘来的混合香气,但她却只觉得心头那股郁结之气愈发沉重。

  那些“赘婿”、“卑贱”的恶毒词汇,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马车在街口等候。

  登上马车,狭小的空间内,沉默变得更加具象化。

  喻万春闭目养神,似乎真的疲乏至极。

  永嘉公主则端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与人影,思绪却早已飘远。

  马车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规律而单调。

  她想起宫中那些看似尊崇实则束缚的规矩,想起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汲汲营营的宗室勋贵,再对比喻万春所面对的无端指责,一种荒谬感和愤怒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难以保持平静。

  终于,马车抵达了她下榻的别院。

  这是一处清幽的宅邸,高墙深院,门前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昏黄静谧的光晕。

  喻万春率先下车,再次拱手:“赵公子,喻某就此别过。”

  “喻公子……”永嘉公主终于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却见他已经转过身,向着不远处他自己下榻的客栈走去,很快便融入了街角的光影里,消失不见。

  永嘉公主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忡了片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董宪小心翼翼地上前,“殿……公子,夜凉了,先进去吧。”

  永嘉公主这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抬步走进了别院大门。

  身后沉重的门扉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繁华彻底隔绝。

  院中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庭院中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廊下灯笼投下的晃动光影。

  她屏退了左右,独自走进了临时的书房兼卧室。

  永嘉公主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白日里听闻的那些刺耳议论,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赘婿”……“自甘堕落”……“数典忘祖”……那些充满鄙夷的词汇,那些幸灾乐祸的腔调,一遍遍在她脑中回响。

  然而,与寻常人听到这等消息时的反应不同,永嘉公主心中涌起的,并非是对喻万春的轻视或怀疑,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懑与不平。

  “他们懂什么?!”她秀美的眉宇间凝结着怒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他们只知道捧着圣贤书,高谈阔论着气节门第,可他们何曾真正体谅过他人的无奈与抉择?!”

  她的思绪飘远。

  身为帝王之女,金枝玉叶,享尽世人艳羡的尊荣。

  可又有几人知道,她,以及她未来的驸马,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面对一种与“赘婿”无异的处境。

  大夏祖制,公主下降,驸马都尉虽授予爵禄,却并无实权,且需搬入公主府居住,其所生子女亦大多从皇姓。

  本质上,这与入赘何异?

  只不过披上了一层皇家恩典的华丽外衣,显得不那么难听罢了。

  那些抨击喻万春的所谓“清流士子”,将来若有幸得以尚主,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依附”与“放弃部分宗族权利”?

  他们届时难道就会因此觉得自己“卑贱”、“失节”了吗?

  恐怕不会,反而会以此为莫大荣光!

  这分明就是双标!

  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更何况……”永嘉公主想到喻万春的才华,心中更是替他委屈万分,“喻公子他……有那般惊世的诗才,有那般敏锐的时局见解!

  他是赘婿还是才子?

  他剖析漕运利弊,直言役夫艰辛的时候,他是赘婿还是忧国之士?

  一个人的才华与品行,难道竟要由他的婚姻选择来定夺吗?”

  她自幼生长于宫廷,见惯了表面光鲜、内里蝇营狗苟的所谓“高门子弟”,也见过不少因家世所迫、不得不做出各种妥协的无奈之人。

  她比那些只知死读书的学子更清楚现实的复杂。

  “入赘商贾之家,或许并非他所愿,或许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或许其中有我等外人不知的苦衷。即便真是自愿,只要不行奸作恶,不违律法,又与他人何干?凭什么就要因此否定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