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形容枯槁-《灵璃》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单人病房内,与精密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交织,构成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奥拓蔑洛夫,这位曾经优雅而危险的野心家,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被禁锢在病床上。他全身被雪白的绷带严密包裹,活像一具刚从金字塔里拖出来的木乃伊。骨折的四肢被复杂的牵引装置吊在半空,连他那颗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头颅,也因为颅骨和面部的严重创伤而被剃得精光,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只留下呼吸、进食和唯一一只尚未完全肿胀的碧绿色眼睛露在外面。

  剧痛从全身每一处碎裂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中不断传来,提醒着他不久之前在北极冰盖下那间实验室里遭遇的一切。欧阳瀚龙那缠绕着暗金与黑芒的疯狂拳头,几乎将他的肉体连同骄傲一起砸成齑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伤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滑开。

  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纯黑色的曳地长裙,脸上罩着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冰封湖面般的眼眸。她周身似乎还带着一丝从外面带来的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尘气息,又或者只是她自身力量残留的灼热感让空气微微扭曲。

  是凤凰。

  她走到床边,冷漠的目光扫过奥拓蔑洛夫这具堪称艺术品的“重伤杰作”,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既无同情,也无嘲讽,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损坏的工具。

  “咳咳……”

  奥拓蔑洛夫试图说话,却引发了喉咙和胸腔的剧痛,咳了好几下,才用沙哑含混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凤凰,还好你及时赶到……”

  他那只露出的眼睛里,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虽遭重创却未完全脱离轨道的算计,以及一丝对眼前女子的深深忌惮。

  凤凰没有回应他的感慨,只是随手将一罐从医院内部商店买来的、包装普普通通的蛋白粉放在了床头柜上,动作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擦屁股的事,以后你自己想办法,”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冷而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下次得加钱。”

  说完,她根本不给奥拓蔑洛夫任何回应或讨价还价的机会,径直转身,黑色裙摆拂过光洁的地面,向门外走去。

  奥拓蔑洛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仅存的那只眼睛瞪大了几分,试图扭动脖子看向门口的方向,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引发了颈部和头部的阵阵抽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哎?不是……等等!凤凰!”

  他提高了声音,因为急切和疼痛而显得有些变调

  “就这么走了?喂!我还没请护工呢!我动不了啊!你这……”

  回应他的,只有病房门缓缓滑闭的轻微摩擦声,以及门外走廊那彻底隔绝了的内外空间。凤凰彻底无视了他身后的哀嚎,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奥拓蔑洛夫一个人,像一件被遗忘的破损货物,被悬挂在冰冷的机械之间。无尽的憋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却又被身体的剧痛和现实的无助死死压住,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模糊不清的诅咒。

  凤凰离开病房,并未在医院的公共区域停留。她步履无声,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来到一处显然是后勤或设备间的偏僻角落,这里罕有人至,只有墙壁内管道运行的微弱声响。

  她停下脚步,甚至没有环顾四周确认,只是随意地抬起带着黑色薄纱手套的右手,对着面前虚空轻轻一划

  “嗤啦!”

  一声仿佛厚重布料被强行撕裂的极不自然的声响在空气中爆开。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橙红色光芒的裂缝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开。空间像是受伤般扭曲、震颤,从裂缝内部涌出混乱的能量乱流和刺眼的强光。

  紧接着,一个身影颇为狼狈地从那道裂缝中奋力挤了出来。动作有些趔趄,仿佛在某种粘稠的介质中挣扎了许久才得以脱身。正是白嗣龙。他此刻的形象与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截然不同,头发略显凌乱,衣服上甚至沾染了些许难以名状的、仿佛空间尘埃般的奇异光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站稳身形,第一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试图恢复一些风度,但眼底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愠怒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该死的奥拓蔑洛夫!”白嗣龙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居然敢把我困在亚空间里这么久!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力量,这点粗陋的空间禁锢小伎俩怎么可能困得住我?这个该死的大金毛,他现在在哪里?我要把他那身白大褂连同骨头一起拆了!”

  凤凰安静地看着他发泄,直到他话音落下,才用她那特有的清冷嗓音平淡地开口:“住院了。被人给揍了一顿。”

  白嗣龙闻言,脸上的怒容一滞,随即转化为一种混合着错愕和讥诮的表情:“哦?还有这等好事?谁干的?下手看来不够重,居然还能住进病房。”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给我省省心?”凤凰的目光透过面纱,落在白嗣龙身上,那目光似乎并无重量,却让周围空气的温度悄然升高了几分,“我选择加入你们的行列,可不是为了看你们两个整天掐架的。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有各自的目的,但在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能不能别把精力放在整死对方上面?你们整死对方的机会有很多,但绝对不是现在。”

  她的话语毫不客气,直接点明了三人之间脆弱而现实的合作关系。说完,她手腕一翻,一枚鸡蛋大小、通体呈现混沌色泽、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微能量漩涡在生灭不定的结晶状物体出现在她掌心。那正是她从奥拓蔑洛夫实验室废墟中顺手取走的混沌结晶。她随手将其抛给白嗣龙。

  “他没拿你的混沌之种,我也只是怀疑,你就这么着急的去送人头了?”凤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在他实验室里只找到了这一点残余,你先拿去补充能量吧。我还有事。你如果想和他‘叙旧’的话,去骨科病房12楼四号房间去找他,他暂时跑不了。”

  话音未落,也不等白嗣龙有何反应,凤凰的身形便骤然模糊,下一瞬,整个人化作一团跃动的橙红色火光,如同被风吹散的余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羽毛烧焦后的奇特气味。

  白嗣龙下意识地接住那枚混沌结晶,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内部流转的混乱能量让他体内某种沉寂的力量微微悸动了一下。他攥紧了结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阴晴不定。凤凰最后那句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叙旧?”他嗤笑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结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奥拓蔑洛夫被打成重伤?是谁有能力、且有理由将他伤至那种地步?是九牧那边的人?还是……那个混小子欧阳瀚龙?

  他回想起在亚空间禁锢中感受到的那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恐怖能量爆发……难道……

  白嗣龙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最终,他没有立刻冲向奥拓蔑洛夫的病房去找麻烦,而是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混沌结晶内传来的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能量波动。他确实需要尽快恢复一些力量。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棋局里,失去力量就意味着失去一切话语权,甚至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凤凰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通往骨科病房的走廊尽头,眼神深邃。最终,他转身,朝着与奥拓蔑洛夫病房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医院走廊的拐角。

  当务之急,是吸收这块结晶,恢复部分实力。至于算账……

  呵呵,来日方长……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之外。

  九牧,天昭省,大阪市。

  夜幕早已降临,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勾勒出摩天大楼与低矮传统町屋交织的独特天际线。远处,某座着名的霓虹灯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为这座充满现代感与历史痕迹的都市注入了躁动不安的活力。

  欧阳瀚龙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中苏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带有典型和式风格的旅馆房间天花板——原木色调,简洁干净。身下是铺着榻榻米的地板,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

  “呃……”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试图撑起身体,却感觉全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每一块肌肉都充斥着酸软和无力,尤其是经络之中,一种奇特的、仿佛被烈焰灼烧过的刺痛感隐隐残留,那感觉并非作用于肉体表面,更像是直接炙烤着他的灵魂,让他心有余悸。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脑海——北极冰盖下的实验室、奥拓蔑洛夫恶毒的诅咒、自己失控的暴怒、那毁灭性的力量……以及最后,那道如同陨星般坠落、带着金红色凤凰火焰的身影,和那轻描淡写却无法抗拒的一击……

  “这是什么地方?”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大阪。”

  一个熟悉而略显疲惫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

  欧阳瀚龙猛地转头,只见叶未暝端着一个黑色的漆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同款饭盒。他走到榻榻米边,跪坐下来,将托盘轻轻放在欧阳瀚龙面前。

  直到这时,欧阳瀚龙才借着房间里柔和的灯光,看清了叶未暝此刻的模样,心脏骤然一缩!

  叶未暝……他的变化太大了!

  记忆中那头富有光泽、坚韧如钢丝的铁灰色短发,此刻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苍白色,如同深秋覆霜的枯草。他那张原本轮廓分明、充满力量感的脸庞,此刻竟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透着一股缺乏血色的灰败,仿佛生命力正从他体内快速流逝。只有那双眼睛,虽然染上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瞳孔深处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和锐利。

  “叶未暝?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欧阳瀚龙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无法想象,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叶子哥产生如此剧变?

  叶未暝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他微微避开了欧阳瀚龙直视的目光,将其中一个漆器饭盒向他推近了一些,动作依旧稳定,却透着一股沉重的乏力感。

  “没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却掩饰不住底下的虚弱,“给你买了饭,快吃吧。被那种层次的火元素力量正面冲击那么一下,没死也算你幸运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实事求是,“那女人的火,不寻常。能焚毁的,不只是物质。”

  欧阳瀚龙接过饭盒,入手是微凉的漆器触感。他打开盒盖,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黑芝麻米饭,香气混合着芝麻的醇厚和米饭的清甜。另一个盒子里,则是酱汁浓郁、色泽诱人的烤鳗鱼,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咸甜香气。若是平时,他早已大快朵颐,但此刻,他却毫无胃口,目光紧紧锁定在叶未暝异常憔悴的脸上。

  “那你呢?”欧阳瀚龙没有动筷子,而是坚持追问,“你吃过了吗?”

  叶未暝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胃口了。”他说着,从自己那件略显宽大的外套内侧口袋里,熟练地摸出了一支小小的、透明的安瓿瓶,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瓶颈,指尖微一用力,“啪”的一声轻响,精准地弹掉了玻璃瓶口。

  然后,在欧阳瀚龙愕然的注视下,他仰起头,直接将安瓿瓶内的液体倒进了嘴里,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以此维生。

  “葡萄糖溶液就可以了。”他放下空瓶,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喝下去的只是寻常的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欧阳瀚龙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总部的特效药呢?韩老师他们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难道……”

  “细胞修复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我细胞崩溃的速度了……”叶未暝打断了欧阳瀚龙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说出的话语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房间里本就凝重的空气,“特效药,只是延缓,无法逆转。世界不允许完美的生命出现,尤其是被人为编纂的生命。这是造物时便预设好的代价。”

  “……”

  欧阳瀚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悲凉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叶未暝那双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眼睛,看着他那头刺目的白发,看着他那消瘦得几乎脱形的脸颊……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沉重的静默。

  这间充满和风禅意的旅馆房间,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绝,内部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关于生命流逝与既定命运的绝望气息。窗外的都市喧嚣远远传来,更反衬出室内的死寂。

  欧阳瀚龙低下头,看着饭盒里精致的食物,原本诱人的香气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反胃。他想起奥拓蔑洛夫的话,想起母亲,想起自己体内那不受控制的力量,想起叶未暝正在走向终点的生命……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叶未暝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翻腾,却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正在风化的石雕,承受着属于他自己的、无人可以分担的重负。

  过了许久,叶未暝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没什么,你快吃饭吧。”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但这次,后面跟了一句沉重如山的嘱托,

  “吃完之后,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要将未尽的话语,连同他剩余的生命力量,一起烙印在欧阳瀚龙的灵魂深处。命运的齿轮,在短暂的停滞后,似乎又将再次咬合,推向未知而叵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