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唯一的答案-《阴司契,人间路》

  北忘望着天边慢慢沉下的日头,橘红的光铺满山野,也照在他靠着石壁、还显虚弱的身上。

  身子里重新流动的那点活气,虽微弱,却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这念想让他对“往后”生出了些模糊的盼头。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静立如雪的南灵身上。

  霞光给她苍白的轮廓描了道少见的暖边,可她周身那股冰寒死寂,到底没变。

  “南灵,”他开口,声音比前几日确实多了些支撑的力气,不再那么干哑破碎,但依旧不高。

  问出这话时,心口跳空了一拍,带着丝连他自己都想藏、却藏不住的紧,“接下来……你去哪儿?”

  他怕。

  怕从她嘴里听见个遥远陌生的地名,某个他从未听过的、属于她这类“存在”的归处。

  怕这些日子生死相依的相伴,这刚因一个铃铛约定悄悄系上的牵连,会随着她一句回答就轻易断了,各走各路。

  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样的分别。

  南灵听了,慢慢转过头来。

  那双空茫的眸子,映着满天火烧似的霞光,也清清楚楚映出了他此刻靠着石壁、带着伤后疲累与隐约期盼的模样。

  她没有立刻应声。

  她的视线,像从他脸上那不易察觉的紧张神情上扫过,又像只是平直地看着他。

  她心念里头,无数条理规矩正飞快地转着、撞着。

  要寻接下来的事做?

  自打偏离了原先“看着”他的路子,所谓该做的事,早就模糊了。

  掂量眼下情形?

  他伤没全好,行动不便,需得有人搭把手。这是实情。

  可在这些冷冰冰的、照着理数和效用掂量的念头上面,一些新生的、还没完全弄明白、却已然分量不轻的感触,正暗涌着。

  是那叫做“心疼”的、撕扯般的痛楚余韵。

  是那不顾规矩、硬用自个儿根本元气“守着”他活气的决绝。

  是那刚应下的、关于“下回一道”挑铃铛的“约定”。

  这些念头,杂乱,理不清,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要紧。

  它们汇成一道清楚的指引,盖过了所有关于效用、规矩、独个儿行动的老例。

  没有得失权衡,没有利害犹豫。

  她的目光,从他带着紧张期盼的脸上移开,望向远处那条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在山林间弯弯曲曲往前、不知最终通向何方的泥土小路。

  然后,她转回头,看向他。

  空茫的眸子依旧照不出情绪,但吐出的话,却清楚而平静,带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

  “一道走。”

  就三个字。

  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像她往常的性子。

  却一下子赶跑了北忘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紧张。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映着霞光和自己影子的空茫眼睛,看着她那没有丝毫动摇的平静面容。

  一股说不清的暖意,混着大难不生的庆幸和某种更深沉的安心,慢慢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酸。

  他咧开嘴,想笑,又觉得这会儿啥表情都显得轻飘,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哑:

  “……好。”

  霞光越发浓了,把两人的影子在草坡上拉得更长,紧紧挨着,像本该如此。

  前路不知,可至少眼下,他们一道走。

  北忘靠着石壁缓了缓气,觉得腿脚没那么软了。

  他试着往前迈了半步,虽然还是晃了晃,但总算能自己站着。

  南灵在旁边看着,没伸手扶,只是目光一直跟着他。

  “往哪个方向?”他问,声音稳了些。

  南灵望向东边,“山下有镇子。”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的伤需要药材。”

  这话让北忘心里一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又看了看南灵素白的裙裾。

  “得换身行头,”他说,“这样进城太显眼。”

  南灵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暮色渐沉,她转身往山洞走去,北忘慢慢跟在她身后。

  进到洞里,她收拾起所剩不多的东西,把水囊和干粮包好。

  北忘坐在草垫上,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夜里起了风,洞外树影摇晃。

  北忘睡得不安稳,伤口隐隐作痛。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只冰凉的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

  那触感一触即离,却让他莫名安心,又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时,北忘醒了。

  他看见南灵已经站在洞口,望着外面渐亮的天色。

  晨光里,她的身影依旧单薄,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消散。

  “今天能走多远?”他撑着坐起来问。

  南灵回头看他,“十里。”她走过来,递过水囊,“不急。”

  北忘接过水囊喝水,发现里面的水是温的。

  他愣了一下,看向南灵。

  她却已经转身去整理行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太阳升高些时,他们出发了。

  北忘走得很慢,南灵就陪着他慢慢走。

  山路崎岖,有时需要攀爬,南灵总会先上去,再伸手拉他。

  她的手很凉,但很有力。

  中午他们在溪边休息。

  北忘靠着一棵树坐下,累得直喘气。

  南灵去溪边取水,回来时手里还拿着几株草药。

  “敷伤口。”她把草药递给他。

  北忘接过草药,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她被溪水打湿的袖口,忽然问:“你以前……也这样照顾过人吗?”

  南灵正在拧干衣角的手顿了顿。

  “没有。”她答得干脆。

  北忘不再问了。

  他低头捣碎草药,敷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草药清凉,疼痛减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