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甘肃临洮卫-《大明崇祯剧本,我偏要万国来朝!》

  甘肃,临洮卫。

  夏日的炎热卷着漫天黄沙,狠狠刮在城墙的垛口上。

  那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埋骨沙场的冤魂,在不甘地哭嚎。

  自打去年叔侄二人从米脂一路亡命至此,已经过去了一整年。

  李鸿基用从艾家搜刮来的血腥银子,上下打点,又凭着那一身从死人堆里练出的狠厉之气,和一手祖传的养马绝活,成功在临洮卫入了军籍,成了一个吃粮的大头兵。

  战场,是比驿站更加蛮横的地方。

  在这里,拳头和刀子,就是唯一的道理。

  李鸿基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又因识文断字,能帮队里的文书算账抄录,很快就从一个普通士卒,混到了总旗的位置。

  手底下,不多不少,管着五十号杀才。

  侄子李过,那头倔强的小牛犊,自然也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小旗官。

  日子,仿佛在血与沙的缝隙里,重新生出了盼头。

  最让李鸿基心头滚烫的,是听手下老兵说起去年那件天大的事。

  欠了数年的军饷,竟然一次性补发了!

  是从京城直接派了户部的大官,带着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亲自押运,亲自唱名,亲手发放!

  “那天,俺们这些杀才,一个个哭得像个娃娃!”

  “跪在地上,朝着京城的方向,砰砰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老兵们说起这事,眼眶依旧是红的。

  “圣上万岁!”

  “当今陛下,真是头一个把咱们当人看的圣君!”

  李鸿基听着,也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有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愿意相信,这个吃人的世道,或许真的要变了。

  那位远在紫禁城的年轻皇帝,似乎真的想让天底下所有受苦的人,都挺直腰杆,活出个人样来。

  一时间,整个临洮卫士气高涨。

  兵卒们拿到了真金白银的军饷,训练起来嗷嗷叫,一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儿,想上阵杀敌,给那位圣君天子,也给自己,挣一份封妻荫子的功名!

  李鸿基也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悄悄攒下了快十两银子。

  他盘算着,再过几年,等攒够了钱,就在这临洮府城里买个小院子,给李过娶个好人家的婆姨,延续他李家的香火。

  至于他自己……

  那个温柔贤惠的韩氏,那张简陋却温暖的土炕,已经成了他午夜梦回时,一道不敢触碰的血色伤疤。

  这辈子,他不打算再娶了。

  然而,穷苦人的好日子,总是短暂得像风中的烛火。

  八月中旬,一道从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调兵令,如同一块巨石,砸碎了临洮卫的平静。

  皇帝下旨,命陕西总督调集边军精锐,即刻开赴京畿,协防北疆!

  军令如山。

  整个临洮卫,瞬间变成了一座烧开了水的大锅。

  卫所指挥使张全有,将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全都召集到了卫所大堂。

  张全有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一脸横肉,肚子挺得像怀了六个月的孕,那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紧绷得仿佛随时会炸开。

  他将那盖着兵部大印的调令,在桌子上拍得“啪啪”作响。

  “都听好了!皇上有旨,要咱们临洮卫,抽调一千精兵,由本将军亲自率领,即刻启程,前往山海关听调!”

  “这是天大的功劳!是咱们临洮卫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谁要是能被选中,不光军饷加倍,将来立了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都不是梦!”

  他一番话说得是唾沫横飞,下面的军官们,一个个也都激动得满脸通红。

  去京畿!

  在天子脚下打仗!

  这可是捞战功的绝好机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冒着贪婪的火光。

  李鸿基也一样,他攥紧了拳头,心头一片火热。

  他手下的五十个弟兄,都是敢打敢拼的汉子,这一年多跟着他,操练得也算像个样子。

  若是能被选中,去北疆杀鞑子,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接下来,张全有的一番话,却像一盆腊月的冰水,从他头顶狠狠浇了下来。

  张全有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早就拟好的名单,开始念了起来。

  “……百户张三,领所部即刻回营整备!”

  “……总旗赵大麻子,领所部五十人,即刻回营整备!”

  一个个名字被念到,被念到的人,无一不是挺胸抬头,满脸的骄傲,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银和官帽在向自己招手。

  而没被念到的人,则渐渐地,垂头丧气,像是斗败的公鸡。

  李鸿基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沉进了冰窖里。

  他手下的兵,论勇猛,不输任何人。

  他自己,论战功,在整个临洮卫,也排得上号。

  可为什么,偏偏没有他?

  直到张全有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李鸿基才终于忍不住,出列抱拳,声如洪钟。

  “将军!末将李鸿基,请战!”

  “末将所部,皆是敢战之士,愿为将军前驱,万死不辞!”

  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鸿基的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讥讽,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张全有放下手里的名单,慢悠悠地端起茶碗,用碗盖撇了撇茶叶沫子,才斜着眼,懒洋洋地看了李鸿基一眼。

  “李总旗啊。”

  他拉长了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你的勇猛,本将军是知道的。你手下的兵,也确实能打。”

  “但是……”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

  “这临洮卫,是咱们甘肃的西大门,总得有人留下来看家吧?”

  “你李总旗,作战经验丰富,为人又沉稳,这守城的重任,本将军想来想去,交给你,最放心。”

  “这同样是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可李鸿基的心,却彻底凉了。

  他不是傻子。

  这一年多,他早就看明白了。

  这张全有念到名字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平日里跟他走得最近,逢年过节孝敬得最多的心腹?

  至于那些真正能打,却不怎么会“做人”的,比如他李鸿基,自然就被当成垃圾一样,留了下来。

  去前线,是博功名的机会,但也有掉脑袋的风险。

  留下来守城,意味着,你被彻底排挤出了这个圈子,连口汤都别想喝。

  李鸿基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想争辩,想说自己不怕死,只想为国杀敌。

  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张全有那似笑非笑,带着警告的眼神。

  他知道,再说下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在这军营里,不给上官面子,下场会比死还惨。

  “……末将,遵命。”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这就对了嘛!”张全有满意地笑了,“好好守城,等本将军得胜归来,少不了你的功劳!”

  调兵的风波,很快过去。

  张全有带着他精挑细选的一千“精兵”,浩浩荡荡地开拔了。

  临洮卫,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李鸿基以为,日子会像以前一样,操练,巡城,安安稳稳地过去。

  可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

  张全有前脚刚走,后脚,军饷就出了天大的问题。

  七月份的军饷,迟了十天才发下来。

  而且,每个人到手的,都比原来少了足足三成!

  负责发放军饷的,是张全有的心腹,一个姓钱的千户。

  钱千户给出的解释是:“张将军带兵出征,粮草军械,哪样不要钱?朝廷拨下来的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大伙儿都是自家兄弟,暂时匀一匀,等将来打了胜仗,朝廷的赏赐下来,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这话,连鬼都不信!

  兵卒们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李鸿基心里憋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知道,皇帝的钦差走了,天高皇帝远了,他们这些人的胆子,就又肥了起来!

  他带着李过,直接找到了那个钱千户。

  钱千户正搂着两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女人,在屋里喝酒取乐,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脂粉味。

  “钱千户!”

  李鸿基的声音很冷。

  “军饷乃是朝廷法度,足额发放,是圣上的旨意。如今无故克扣,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钱千户醉眼惺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李总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教本官做事?”

  “老子这是在替张将军分忧!你懂个屁!”

  “再说了,别人都领了,就你话多?”

  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指着李鸿基的鼻子骂道。

  “不想干,可以滚蛋!临洮卫,不缺你一个!”

  李鸿基的拳头,在袖子里捏得咯吱作响。

  他身后的李过,更是气得脸都青了,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

  李鸿基一把按住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钱千户那张肥腻的脸,那张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流淌着肮脏的脓血。

  许久,他眼中的怒火,忽然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甚至对着钱千户,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了。”

  说完,他拉着一脸不忿的李过,转身就走。

  没有半句废话。

  他知道,跟这种人,讲不了理。

  在这个地方,刀,才是理。

  他需要忍。

  但忍,不是认命。

  走出钱千户的院子,李鸿基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对身边还在愤愤不平的李过,轻声说了一句。

  “去,把咱们手底下最可靠的几个兄弟,叫到我屋里来。”

  “就说,今晚,我请他们喝酒。”

  说完心里默念道:“以后我叫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