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好自为之-《一门十三局》

  然而,方大军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对其家族往事的片刻恍惚后,眼神却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和冰冷。他看着金承业那看似诚恳、实则充满算计的脸,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严重亵渎的恶心感!

  他明白了,金承业这是在用他家族前辈可能存在的过往,作为要挟和捆绑他的工具!这是在玷污他爷爷、叔叔、父亲的名声!是将可能的正常工作中的交往,扭曲成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如两把利剑,直刺金承业:

  “金总,你的故事很动听。”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但是,我爷爷、我叔叔、我父亲,他们为人如何,为官如何,自有公论,不是靠你几句话就能定义的!他们如果知道你今天拿着这些陈年旧事,在这里混淆黑白,只怕会比我还感到愤怒和耻辱!”

  他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提升,毫不退缩地迎接着金承业变得阴沉的目光:

  “我方大军,行得正,坐得直!我的路,我自己会走!不需要靠任何人的‘香火情’,更不会与违法违规者为伍!你们金家的门庭再高,与我何干?!代代相传?保持友谊?”方大军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冷笑,“金总,你想错了!我们方家的门风,是堂堂正正,是遵纪守法!这份‘传统’,我会牢牢记住,并且,一定会坚持下去,绝不会让它蒙尘!”

  金承业哈哈一笑,化解尴尬:“方队长快人快语!好!军人作风,我喜欢!其实呢,今天请方队长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听说方队长刚来地方,我作为本地企业家,理应尽地主之谊,为你接风洗尘。二来呢,也是想借此机会,消除一些误会。”

  他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关于会馆那块地的事情,可能下面的人沟通不到位,让方队长产生了一些误解。其实呢,相关的手续,我们一直在积极补办,只是流程比较慢。至于那些保安,素质良莠不齐,冲撞了方队长,我已经严厉批评了他们!来,这杯酒,我代他们,向方队长赔罪!” 他说得滴水不漏,仿佛一切都是误会和下属的错。

  方大军没有端杯,他看着金承业,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金总言重了。依法勘查,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存在冲撞,只是正常履行公务。至于手续问题,”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据我查阅的档案显示,贵会馆侵占公共绿地及规划道路用地,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且从未有过任何合法的报建申请记录。不知道金总所说的‘积极补办’,是从何时开始?向哪个部门申请的?可否出示一下受理回执?”

  他直接点破对方的谎言,毫不留情!金承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恢复如常:“呵呵,方队长工作真是细致。具体经办是下面的人在做,回头我让他们把资料整理好,一定送到方队长办公室。”他巧妙地回避了实质问题。

  “金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方大军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金石坠地,“但我方大军认死理,穿上了这身制服,就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金铭脸上:“金局长,谢谢你的‘款待’。这顿饭,味道不错,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工作上的事,我会依法继续推进。军令状,三个月,一天都不会多,也一天都不会少!”

  方大军说完立刻转身,没有任何停留,决绝地拉开了包间门,将金承业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和金铭的惊慌全部甩在了身后。就在方大军即将离去的瞬间,一个一直瑟缩在角落、几乎被遗忘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是赵卫国。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踉跄着挡在了方大军与门之间。

  “等……等等!大军……你……你听我说几句话!”

  赵卫国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他不敢直视方大军锐利的目光,眼神飘忽,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那身不合体的西装此刻更显得他狼狈不堪。

  方大军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他生父,却带给母亲无尽痛苦、带给家族巨大耻辱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有恨,有鄙夷,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默许了他开口。

  包间里其他人的目光也聚焦过来,金承业重新坐回主位,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金铭紧张地搓着手;林晓雪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对关系诡异的“父子”。

  赵卫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属于“父亲”的、慈爱或至少是关切的表情,但那表情在他苍白惶恐的脸上,只显得格外扭曲和怪异。

  “大,大军,”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试图拉近关系,“我知道你恨我,看不起我。我不是人,我当年对不起你妈妈方菊芳,我不是个东西!”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不重的耳光,动作夸张,带着表演性质。

  “可是血脉亲情,它是割不断的啊!”他向前挪了一小步,眼神里充满了自我感动式的悲情,“是!是我混蛋,我当年鬼迷心窍,离开了菊芳,才让她后来嫁给了方振富,生下了你和艳华。可这阴差阳错,你们兄妹两个身上,终究是流着我赵卫国的血啊!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见方大军依旧面无表情,心中一急,抛出了更重磅、更混乱的信息,试图用这复杂至极的家庭关系网住方大军:

  “还有艳丽!王振明和赵卫红的女儿艳丽!她名义上是你的表妹,可实际上……实际上她是方振富和我妹妹卫红的孩子,这关系是乱了,可这更能说明,我们两家,我们这些人,早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了啊!”

  他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极力渲染着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亲缘关系,仿佛这是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所有人都必须在网中妥协、共存。

  “大军,我的儿子!”

  赵卫国终于喊出了这个称呼,带着哭腔,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我刚从监狱里面出来,一无所有,像个废物!是是金总他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愿意拉我一把,给我口饭吃!我,我现在全靠金总扶持啊!”

  他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倒在了方大军面前!这一跪,不是为了忏悔过去的罪孽,而是为了乞求眼前的利益!

  “求你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妈方菊芳,看你养父方振富,看在整个方家、赵家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上!退一步吧!”他抱着方大军的腿,声泪俱下,像个卑微的乞丐,“金总他势力大,你斗不过的!何必为了争一口气,把事情做绝呢?你强硬下去,金总不好看,可能连这最后的活路都没了!方家、赵家可能也会被牵连,不得安宁啊!”

  他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自私的祈求:“大军,求你了!在亲情上多考虑一下,为大家想想!别那么固执了!低个头,认个错,和金总握手言和,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这番混杂着血缘绑架、道德勒索、利益乞求的哭诉,如同最污浊的泥浆,泼洒在方大军的面前。金承业等人冷眼旁观,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苦情戏。

  方大军低头看着跪在脚下、卑微如尘的生父,看着他为了自身苟活,不惜用最混乱的亲情、用所有相关者的安危作为筹码,来逼迫自己向黑暗妥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恶心、悲哀、以及熊熊怒火的情绪,在他胸中炸开!

  他没有动,没有去扶赵卫国,只是身体微微颤抖,那是极致的愤怒在压抑。良久,方大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赵卫国的心脏:

  “赵卫国,你给我听清楚了。第一,你不配提我母亲的名字,更不配提‘亲情’二字!你的眼泪和下跪,不是为了亲情,是为了你自己可悲的生存!”

  “第二,方家的风骨,赵家的清白,不是你用来讨饭吃的筹码!她们任何人,都不会让你用这种屈辱的方式换来的所谓‘安宁’!”

  “第三,我的路,我自己走!是正是邪,是黑是白,我心里有杆秤!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跪地乞求,尤其是你这种人的乞求,就放弃我的原则和底线!”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腿,力道之大,让赵卫国直接瘫软在地。

  “你愿意仰人鼻息,那是你的选择。但别想拉着我,更别想玷污我方大军的人格和这身制服!你好自为之!”

  说完,方大军再也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生父一眼,猛地拉开包间门,决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斩断了一切腐朽的牵连。

  就在方大军即将踏出那扇象征着决裂与坚守的门,赵卫国绝望的哭泣声还在身后萦绕之际,另一个身影,带着一阵香风,急切地拦在了他的面前。是林晓雪。

  与赵卫国的卑微乞求不同,林晓雪的脸上交织着更为复杂浓烈的情绪——有激动,有追悔,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更有一种试图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急切。她不再有之前的轻浮与媚态,眼神灼灼,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

  “方队长!大军!求你,再听我说几句!就几句!”她的声音不再酥软,而是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伸手似乎想拉住方大军的胳膊,却又在他冰冷的目光下讪讪收回。

  方大军的眉头紧锁,耐性几乎耗尽,但林晓雪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林晓雪在你们眼里,就是个不择手段、声名狼藉的女人!”她语速极快,仿佛不一口气说出来就会失去勇气,“我承认!我当年是鬼迷心窍,为了自保,为了报复,甚至……甚至谎称怀了王振明王局的孩子!”

  这个名字,让方大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王振明,他的姨父,一个同样因赵卫国案件而深受牵连、一度身陷囹圄,后来才得以昭雪的正直之人!

  林晓雪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再是表演,而是带着真实的痛苦与羞耻:“那个孩子……他……他后来生下来了,我给他取名……叫王新军。他到现在……到现在还顶着这个名义上的姓氏!我知道这对王局,对卫红姐是多么大的伤害和侮辱!这是我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罪孽!”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眼神恳切地看着方大军,试图用这最深藏、最不堪的秘密来换取一丝信任和转机:“这个孩子,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王家和赵家,甚至把你们方家(因为方振富与赵卫红的关系)都莫名其妙地缠在了一起!这是一门两姓,甚至是三门纠缠不清的孽缘啊!大军,你明白吗?我们这些人,早就被命运的乱麻死死捆住了,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

  不等方大军从这混乱而震撼的信息中回过神来,林晓雪话锋一转,谈到了现在,语气充满了感激情:

  “是!我是从监狱里出来了,我这样的人,本该人人喊打,唾弃一生!可是卫红姐和卫平她们恨我,我知道,可她们最终还是给了我一条活路!我们……我们在一起合伙开了个小饭馆,生意勉强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