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密令，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琉璃心头。江南织造案牵连甚广，皇帝命她暗中彻查内务府与三织造十年账目，这无异于让她在刀尖上起舞，在深渊边窥探。
苏培盛动作极快，次日便将一箱箱贴着封条、落满灰尘的旧账册，以“核销陈年旧档”的名义，悄悄运入了内务府后库一间偏僻的厢房。这里僻静少人，由苏培盛的心腹太监把守，成了琉璃的秘密查账之所。
接下来的日子，琉璃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白日，她依旧如常处理内务府日常事务，神情自若，与同僚周旋；夜晚，她便借口核对新规，独自潜入后厢房，在跳动的烛火下，一头扎进那浩瀚如海的陈年旧账之中。
十年账册，堆积如山。从康熙四十五年到雍正元年，内务府与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每年数十万两白银的绸缎采办往来，化作了纸上密密麻麻、墨迹深浅不一的数字。其中关节繁琐，名目众多，有“上用”、“官用”、“赏用”之分，有“织造银”、“解送银”、“杂支银”之别，更有各种“冰敬”、“炭敬”、“节敬”等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支出。
琉璃深知，若按常规查法，穷其一生也难理清。她必须找到突破口。她将重点放在了“价格”与“时间”这两个维度上。
她命心腹小栗子，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不惜重金，从宫外搜罗来近十年江南民间上等绸缎的大致市价记录。然后，她将内务府账册上记录的采办价格，与市价逐一比对。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触目惊心！
账册显示，自康熙五十年后，内务府从三织造采办同类绸缎的价格，便开始以每年约百分之五到十的幅度稳步“上涨”，美其名曰“工料腾贵”、“御用精益”。然而，同期江南民间同类绸缎的市价，虽有波动，总体却相对平稳，甚至因产量增加、竞争激烈，某些年份还有所下降。
内务府的采办价，竟高出市价近三到五成！有些“特供”“御用”的名目，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一件龙袍的造价，几乎够寻常百姓一家百年用度！
“贪婪！肆无忌惮的贪婪！”琉璃看着纸上那刺目的差价，气得手都在发抖。这巨大的差价，流向了何处？是江南织造中饱私囊？还是内务府里应外合，共同分肥？
她强压怒火，继续深挖。她发现，价格异常上涨的几个关键时间点，颇为蹊跷。一是康熙五十二年，先帝晚年；二是康熙六十一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初；三便是雍正元年，皇帝整顿吏治、裁撤冗费的风头正劲之时！
尤其是雍正元年，内务府的采办价不降反升，且幅度最大！这分明是顶风作案，肆无忌惮！
“他们是在试探新君的底线？还是觉得法不责众，有恃无恐？”琉璃心中寒意更甚。她将这几个异常时间点的账目单独抽出，重点核查经手人、批复流程及关联项目。
这一查，果然发现了更多猫腻。价格异常的那些批次，经手官员多有重叠，且多是已故赵昌的嫡系，或与赵昌过从甚密之人。批复流程中，常有“特旨”、“急用”等模糊字样，绕过正常核验。更有甚者，一些账目对应的“绸缎”竟在入库记录中查无实据，或数量严重不符，疑似“空账”！
一条若隐若现的利益链条，开始在琉璃眼前浮现：江南织造（很可能是李煦为主）虚报高价、以次充好甚至伪造账目——内务府（赵昌及其党羽）审核放行、共同分肥——巨额差价流入私囊。而这条链条的“保护伞”，很可能直达天听，或者至少，是能让赵昌之辈有恃无恐的更高层人物。
琉璃想起了苏培盛提到的，曹寅密折中影射的“宫中奢靡”、“牵连后妃”。她的手心渗出冷汗。如果这条贪腐链的上游，真的指向某位甚至某几位后宫高位妃嫔，甚至……牵扯到已故的华妃年氏，那此案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是足以震动朝野、牵连无数人的政治风暴！
她不敢再想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指向具体人物、具体环节的铁证。而这些证据，很可能不在这些明面的账册上。
琉璃将目光投向了与账册一同送来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禀帖存底”甚至“礼单副本”。在这些浩如烟海的文件中，她耐心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江南、与高价采办相关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堆康熙五十九年的废旧礼单中，她发现了几张被刻意折叠、混入其中的便笺。便笺纸质普通，字迹潦草，像是随手记录，内容却令人心惊：
“腊月廿三，苏李遣人送‘年敬’八千两至赵府，已收讫。曹处亦有表示，然数目不及。”
“三月，上新龙袍料价议定，每匹加银十五两，苏李各得五，赵处留五。”
“七月，杭绸贡品有瑕，恐上察，已打点刘太监，以‘路途损耗’报，需补银三千……”
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这分明是分赃记录！ “苏李”显然指苏州织造李煦，“曹”是江宁织造曹寅，“赵”无疑是内务府已故总管赵昌！“刘太监”又是谁？是宫内接应之人？
琉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张便笺收好。这是破局的关键！但仅有这些，还不足以定案。她需要知道，“刘太监”是谁？这些赃银最终流向了何处？还有没有更上线的“保护伞”？
账海迷踪，她终于抓住了那根若隐若现的线头。但线的那一头，是足以将她吞噬的巨兽。她吹熄蜡烛，走出厢房，冰冷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紫禁城的夜空阴沉如墨，不见星月。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她需要更多证据，更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份足以自保的筹码。
苏培盛动作极快，次日便将一箱箱贴着封条、落满灰尘的旧账册，以“核销陈年旧档”的名义，悄悄运入了内务府后库一间偏僻的厢房。这里僻静少人，由苏培盛的心腹太监把守，成了琉璃的秘密查账之所。
接下来的日子，琉璃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白日，她依旧如常处理内务府日常事务，神情自若，与同僚周旋；夜晚，她便借口核对新规，独自潜入后厢房，在跳动的烛火下，一头扎进那浩瀚如海的陈年旧账之中。
十年账册，堆积如山。从康熙四十五年到雍正元年，内务府与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每年数十万两白银的绸缎采办往来，化作了纸上密密麻麻、墨迹深浅不一的数字。其中关节繁琐，名目众多，有“上用”、“官用”、“赏用”之分，有“织造银”、“解送银”、“杂支银”之别，更有各种“冰敬”、“炭敬”、“节敬”等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支出。
琉璃深知，若按常规查法，穷其一生也难理清。她必须找到突破口。她将重点放在了“价格”与“时间”这两个维度上。
她命心腹小栗子，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不惜重金，从宫外搜罗来近十年江南民间上等绸缎的大致市价记录。然后，她将内务府账册上记录的采办价格，与市价逐一比对。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触目惊心！
账册显示，自康熙五十年后，内务府从三织造采办同类绸缎的价格，便开始以每年约百分之五到十的幅度稳步“上涨”，美其名曰“工料腾贵”、“御用精益”。然而，同期江南民间同类绸缎的市价，虽有波动，总体却相对平稳，甚至因产量增加、竞争激烈，某些年份还有所下降。
内务府的采办价，竟高出市价近三到五成！有些“特供”“御用”的名目，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一件龙袍的造价，几乎够寻常百姓一家百年用度！
“贪婪！肆无忌惮的贪婪！”琉璃看着纸上那刺目的差价，气得手都在发抖。这巨大的差价，流向了何处？是江南织造中饱私囊？还是内务府里应外合，共同分肥？
她强压怒火，继续深挖。她发现，价格异常上涨的几个关键时间点，颇为蹊跷。一是康熙五十二年，先帝晚年；二是康熙六十一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初；三便是雍正元年，皇帝整顿吏治、裁撤冗费的风头正劲之时！
尤其是雍正元年，内务府的采办价不降反升，且幅度最大！这分明是顶风作案，肆无忌惮！
“他们是在试探新君的底线？还是觉得法不责众，有恃无恐？”琉璃心中寒意更甚。她将这几个异常时间点的账目单独抽出，重点核查经手人、批复流程及关联项目。
这一查，果然发现了更多猫腻。价格异常的那些批次，经手官员多有重叠，且多是已故赵昌的嫡系，或与赵昌过从甚密之人。批复流程中，常有“特旨”、“急用”等模糊字样，绕过正常核验。更有甚者，一些账目对应的“绸缎”竟在入库记录中查无实据，或数量严重不符，疑似“空账”！
一条若隐若现的利益链条，开始在琉璃眼前浮现：江南织造（很可能是李煦为主）虚报高价、以次充好甚至伪造账目——内务府（赵昌及其党羽）审核放行、共同分肥——巨额差价流入私囊。而这条链条的“保护伞”，很可能直达天听，或者至少，是能让赵昌之辈有恃无恐的更高层人物。
琉璃想起了苏培盛提到的，曹寅密折中影射的“宫中奢靡”、“牵连后妃”。她的手心渗出冷汗。如果这条贪腐链的上游，真的指向某位甚至某几位后宫高位妃嫔，甚至……牵扯到已故的华妃年氏，那此案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是足以震动朝野、牵连无数人的政治风暴！
她不敢再想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指向具体人物、具体环节的铁证。而这些证据，很可能不在这些明面的账册上。
琉璃将目光投向了与账册一同送来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禀帖存底”甚至“礼单副本”。在这些浩如烟海的文件中，她耐心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江南、与高价采办相关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堆康熙五十九年的废旧礼单中，她发现了几张被刻意折叠、混入其中的便笺。便笺纸质普通，字迹潦草，像是随手记录，内容却令人心惊：
“腊月廿三，苏李遣人送‘年敬’八千两至赵府，已收讫。曹处亦有表示，然数目不及。”
“三月，上新龙袍料价议定，每匹加银十五两，苏李各得五，赵处留五。”
“七月，杭绸贡品有瑕，恐上察，已打点刘太监，以‘路途损耗’报，需补银三千……”
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这分明是分赃记录！ “苏李”显然指苏州织造李煦，“曹”是江宁织造曹寅，“赵”无疑是内务府已故总管赵昌！“刘太监”又是谁？是宫内接应之人？
琉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张便笺收好。这是破局的关键！但仅有这些，还不足以定案。她需要知道，“刘太监”是谁？这些赃银最终流向了何处？还有没有更上线的“保护伞”？
账海迷踪，她终于抓住了那根若隐若现的线头。但线的那一头，是足以将她吞噬的巨兽。她吹熄蜡烛，走出厢房，冰冷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紫禁城的夜空阴沉如墨，不见星月。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她需要更多证据，更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份足以自保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