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出兵(2)-《他即是帝国》

  当他重新步入会场时,立刻感受到好几道不同的目光。

  他从容地取过一杯新的香槟,主动走向了大英帝国一位资深外交官。

  吴国与英国素有贸易往来,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切入点,至少会比法国更有底。

  他需要先建立一个信息交流的渠道,而不是过早地陷入某个阵营的漩涡。

  交谈是相当礼貌而克制的,围绕天气、旅途,引向对当前危机的普遍担忧。

  蒋昭玄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得体的谈吐,给很多外交官的第一印象是:他更像一个谦虚好学的年轻贵族,而不是一个肩负重任的王储。

  他还注意到,会场角落,一位身着传统日本服饰、气质阴郁的老者正独自品茶,也没和人谈话,格格不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是日本皇室的首席科学顾问,以研究古代神话和超自然现象闻名的大师:黑泽明悟。

  就在蒋昭玄思考是否要找个机会接近那位特立独行的黑泽大师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门口传来。

  一位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在一群随从簇拥下步入会场。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连正在交谈的陆慧恩和史密斯都暂停了对话,望了过去。

  “‘西太平洋防御倡议’组织的秘书长奥古斯特·瓦莱里。”旁边的英国外交官低声对蒋昭玄说,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一个……很有能量的人,他代表的虽然不是某个主权国家,但能动用的资源和影响力,恐怕不亚于在座的许多大国。”

  蒋昭玄心中一震,所谓西太平洋防御倡议是一个近年来迅速崛起的组织,名义上是致力于应对西太平洋地区的非传统安全威胁,但其背景深不可测,有传言其背后是跨国的军工复合体和金融巨鳄,他们此时在上海高调出现,欲意何为?

  瓦莱里秘书长面带微笑,从容地与迎上来的东道主奉国外交官握手,然后走向会场中央,似乎准备发表即席讲话。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个游离于传统国家体系之外的特殊角色会对眼前的危机给出怎样的说法。

  蒋昭玄不动声色地向前移动了几步,找到一个既能听清讲话,又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

  他感觉到,这场原本就迷雾重重的会议,因为这个组织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了。

  瓦莱里的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传遍会场:“女士们,先生们,抱歉打扰各位的交流,请允许我代表西太平洋防御倡议,对詹姆斯博士刚才精彩的发人深省的演讲表示敬意!伊卡欧利斯危机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空前挑战。”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散发开来:“危机二字,它迫使我们必须超越旧有的藩篱和狭隘的国家利益,以一种全新的更高效的范式进行合作,组织自成立之初,便致力于此。

  我们整合了世界顶尖的科技人才、工业能力和金融资源,建立了一套快速响应机制,面对伊卡欧利斯这样的超常规威胁,传统的军事动员和官僚决策体系或许显得过于迟缓了。”

  这话语中隐含的对国家效率的质疑让在场不少外交官皱起了眉头,瓦莱里仿佛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因此,我在此郑重提议,由本组织牵头,成立‘伊卡欧利斯应对特别行动指挥部’,吸纳各参与国的精英,但采用本组织经过验证的高效管理模式和尖端技术平台,我们将立即启动‘极寒之矛’计划,集中力量研发并部署针对性的低温武器系统。

  同时,我们将启动‘深蓝’计划,动用我们最先进的海底监测网络,严密监控黄海区域的能量异常,特别是希瓦尔甘德的状况。”

  他抛出的计划名称听起来雄心勃勃,但也将核心意图完全展露在这些政客眼前:所谓的西太平洋防御倡议想要主导这场全球性的应对行动,将各国资源纳入其管理框架之下。

  “当然,”瓦莱里微笑着补充道,“我们深知合作的基础是互利共赢,因此我们愿意向所有参与方开放我们部分技术库和供应链,特别是对于那些拥有关键战略资源或独特地缘位置的国家和地区,我们相信,只有打破壁垒,才能汇聚起战胜危机的真正力量。”

  他的提议明显比奉国的方案更具颠覆性。

  它直接挑战了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国际秩序,试图用一种由资本和技术精英主导的全球治理模式来取代。

  对于吴国这样的小国来说,确实能更快获得保护和技术支持,但代价呢?

  代价可能是主权被进一步侵蚀,彻底沦为这些跨国资本的附庸。

  会场内响起了窃窃私语,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浓重的京都口音:“瓦莱里秘书长的高效模式,听起来很美妙,但阁下是否考虑过,伊卡欧利斯,或许并非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问题呢?”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黑泽明悟大师。

  他缓缓站起身,浑浊的眼珠却透出锐利的光芒,直视瓦莱里。

  “根据我国古老文献记载,以及我们对‘第一文明’碎片的解读,‘夜族’乃至其造物,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它们是镜子,映照出我们自身文明的缺陷,我们是否应该首先尝试……理解,甚至……沟通?”

  沟通?与那种毁天灭地的怪兽沟通?

  会场内顿时一片哗然,黑泽明悟的观点在大多数人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标准的危险的绥靖主义。

  瓦莱里秘书长面对质疑,依旧保持着风度:“大师的哲学思考令人敬佩,但如果是在数以百万计的生命威胁面前,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建立有效的防御,我们可以一边准备盾和矛,一边进行大师所期望的哲学探讨。”

  会场爆发一阵附和的笑声,大多数人最终还是选择支持瓦莱里的务实态度。

  蒋昭玄却看到黑泽明悟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重新坐了,刚才的话仿佛只是随性而起。

  酒会在一片看似热烈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继续。

  当一件事被扯上了政治,那一切都很难办了,政治博弈一旦开始,就不会有所谓的结束。

  他需要尽快理清头绪,或许那个能为吴国所用的支点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思路中。

  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找机会与那位黑泽明悟大师单独谈谈。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但上海滩的霓虹却愈发迷离刺眼。

  外滩一家顶级餐厅的私密包房内,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各色佳肴,蒋昭玄与陆慧恩相对而坐,身旁只各带了一名秘书。

  桌上酒杯已满,但无人动筷,也无人举杯。

  “世子殿下,”陆慧恩率先打破沉默,脸上挂着忧虑,“刚接到急电,就在一小时前,伊卡欧利斯的活动轨迹已经逼近江门。”

  “已经到江门了?”世子一脸关心。

  陆慧恩顿了顿,目光若有实质地压在蒋昭玄身上:“江门是什么,广州已是岌岌可危,想必贵国的边疆,此刻也感受到威胁了吧?”

  吴国的边疆便是与广东接壤的闽粤边界。

  蒋昭玄面上不动声色:“多谢阁下告知,我国自会加强戒备。”

  “戒备?”陆慧恩轻轻摇头,“面对此等巨兽,被动防守绝非良策,我大奉皇帝陛下之意,是希望贵国能出兵,加入国际联军,共抗强敌……”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同时,开放贵国所有主要军港,供联军舰队停靠、补给,此乃为东亚大局,那还得麻烦殿下为吴国、为大局考虑了。”

  陆慧恩这话让蒋昭玄很意外,这相当于开门见山了,不仅要吴国出兵当马前卒,还要彻底敞开国门,可想而知,奉帝可能没多少耐心了。

  蒋昭玄指尖在微凉的桌面上轻轻一点:“是……但我国兵微将寡,恐难当此重任,至于开放所有港口……事关国本,从长计议吧。”

  陆慧恩脸上一丝温和消失了,他盯着蒋昭玄,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果你们不出兵,那……”

  他故意停顿,让那无声的威胁在空气中弥漫。

  “我们就要出兵了。”

  包房里落针可闻,秘书屏住了呼吸。

  蒋昭玄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奉国的军队到时候会以“协防”的名义开进吴国,而枪口最终会对准谁,只有奉帝知道。

  他看着陆慧恩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知道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

  瞬间,强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

  他沉默着,脑海中飞速权衡,如果他真的硬扛,此刻便是灭顶之灾。

  片刻,他抬起眼,迎上陆慧恩的目光,声音平静:“好。”

  陆慧恩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轻蔑。

  “我代表吴国答应阁下的条件。”蒋昭玄一字一句道,“出兵,以及……开放港口。”

  “还有贵国的空军基地。”

  “好……”蒋昭玄咬了咬牙,也答应下来。

  “世子殿下果然深明大义。”陆慧恩立刻恢复了那副虚伪的和煦笑容,“陛下闻之必定欣慰啊,为表示诚意,‘极寒之矛’计划的部分后勤生产,可以考虑交由贵国负责。”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将最费力、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环节丢过来,而吴国还得对奉国感恩戴德,蒋昭玄也不太甘心,但此时自己本就身处危险之境,也只能是先答应了。

  就在这时,一阵模糊却逐渐清晰的喧哗声从窗外隐隐传来。

  那声音开始零散,很快便汇聚起来,变得整齐而有力。

  “团结!团结!团结!”

  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更具体的呼喊。

  “要生存!不是谈判!”

  “联合起来对抗怪兽!”

  “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内耗吧!”

  蒋昭玄顿住了,他侧耳倾听,那外面一声声悲怆的呐喊像锤子敲击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墙壁,看到那些在湿冷夜晚聚集起来的普通面孔,怪兽登陆造成了很多伤亡,外面聚集的抗议人群中,可能很多人失去了那边的亲人,他们的要求听起来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遥远。

  陆慧恩眉头微皱,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极为不悦,便朝自己的秘书使了个眼色。

  那秘书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到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边,向外窥探。

  片刻后,秘书退回陆慧恩身边,低声禀报:“阁下,是些民众……聚集了上百人,举着牌子,在抗议……要求我们尽快团结应对怪兽。”

  陆慧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挥了挥手:“拉上。”

  秘书立刻执行,将那条能透进外界声音和景象的缝隙彻底合拢。

  昂贵的绒布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包房恢复了死寂般的宁静,那被强行阻隔在外的民意却沉甸甸地压在了蒋昭玄的心上,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陆慧恩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世子殿下,我们还是回到正题,民众可以感情用事,但你我这等身份的人,必须理性吧?”

  “阁下说的是,多谢……”蒋昭玄起身,不愿多待一秒,“具体细节由我方人员与贵国对接,昭玄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他不顾陆慧恩的挽留,带着秘书径直离开了包房。

  走出餐厅,人群却已经消失了,大概是被军警赶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黄浦江的湿气被夜风裹挟着吹来,他感觉胸口的闷气稍稍舒缓。

  秘书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世子,我听那些条件,我们真的……”

  “别谈这件事。”蒋昭玄打断他,“答应他是为了争取时间。”

  这天午夜,他在电话里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父王,等到16日凌晨,他匆匆登上专机,飞回了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