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海边上的院子-《后海的咸鱼开了家酒吧》

  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像一个移动的铁皮罐头,在九十年代末的京城街道上颠簸前行。

  车里没有空调。

  只有一台吱吱呀呀作响的风扇,徒劳的搅动着车厢内混杂着烟草味和汽油味的热空气。

  许乘风靠在有些开裂的仿皮座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高楼不多,更多的是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和郁郁葱葱的白杨树。马路不算宽,自行车流像生生不息的河,在机动车旁边缓慢而坚定的流淌。

  一切都充满了年代感。

  鲜活,粗粝,还有点儿慢。

  这种慢,让许乘风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

  上一世,他的人生就像一辆失控的高铁,窗外的风景根本来不及看,就被呼啸着甩在身后。他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跟数据搏斗,跟无穷无尽的贪婪和恐惧较劲。

  他赢了全世界,也耗尽了自己。

  现在,这辆破夏利的时速可能还不到六十公里,但许乘风却觉得,这才是正常的速度。

  是人应该有的速度。

  “小伙子,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搭话道。

  “嗯。”许乘风懒得废话。

  “来旅游还是来办事?”

  “随便逛逛。”

  “后海那片儿可有的逛了,烟袋斜街,恭王府,宋庆龄故居……我跟你说啊,过去那都是王爷贝勒住的地方,风水好。”司机师傅很健谈。

  许乘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风水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清静。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彻底隔绝外界纷扰,可以心安理得的腐烂、发霉、躺平,直到地老天荒的地方。

  车子在后海的银锭桥边停下。

  许乘风付了钱,推开车门。

  一股湿润的水汽夹杂着夏日的燥热扑面而来,湖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树随风摇曳,远处传来隐约的叫卖声。

  他站在桥头,看着眼前这片京城里难得的水域,心里那股子因为重生而带来的最后一丝烦躁,也仿佛被这湖水给抚平了。

  就在这儿吧。

  找个看得见水,听得见风,但别人听不见自己的地方。

  他正盘算着,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一个人吸引了。

  那是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后海独院,产权清晰,即买即住。

  典型的,九十年代末的房产中介。

  许乘风走了过去。

  “师傅,看房?”中介看到他,眼前一亮,但旋即又打量了他一番。

  许乘风身上穿着的,还是医院里那套不知道谁给他换上的普通衣服,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值钱的地方。

  中介的热情顿时消减了三分。

  “嗯,看看。”许乘风点头。

  “我这儿的院子,可都是正经的私产,不是那种大杂院。价格嘛,自然也……不便宜。”中介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钱包。

  “有最清静的吗?”许乘风直接忽略了他的铺垫,问道。

  “清静?”中介愣了一下,他接待过的客户,要么问学区,要么问位置,要么问风水,第一次有人把“清静”放在第一位。

  “对,要那种关上门,外面就算唱大戏都听不见的。”许乘风补充道。

  “那得是深宅大院才行啊。”中介咂了咂嘴,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有吗?”

  “有倒是有,就是面积大,总价高。”

  “带我去看看。”许乘风的语气不容置疑。

  中介心里犯起了嘀咕,看这人的穿着不像有钱人,但说话的派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抱着“万一呢”的心态,他领着许乘风拐进了一条胡同。

  “小兄弟,我跟你说,我手上这套院子,绝对是这后海片区里数一数二的。三进的大院子,前院临街,以前是个老字号的铺面,后面两进是住宅,层层递进,越往里越安静。”

  中介一边走一边唾沫横飞的介绍着。

  许乘风没说话,只是跟着他走。

  胡同很窄,两边是斑驳的灰色砖墙,头顶是交错的电线和茂密的树冠。

  走了约莫五分钟,中介在一扇朱漆已经有些剥落的大门前停下。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巨大的铜锁。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宽敞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第一进院。

  地面是青砖铺的,很平整。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影壁,上面雕着模糊的福字。两边的厢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主体结构还很结实。

  “这前院,以前是个茶楼。你要是想做生意,这位置,这门面,绝了。”中介还在不遗余力的推销。

  许乘风没理他,径直穿过前院,走进了连接第二进院的垂花门。

  第二进院是典型的住宅格局,正房、厢房一应俱全,中间的天井种着几棵石榴树。

  这里的喧嚣声,已经比前院小了很多。

  许乘风依旧没有停留,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着,穿过第二进院,走向了最后一进院的月亮门。

  当他踏入第三进院子的那一刻,他停下了脚步。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外面胡同里的嘈杂,前院隐约的人声,在这一刻被彻底隔绝。

  耳朵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这是一个比前两进院子都要大的空间。

  院子的正中央,是一棵巨大的老槐树。

  它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几乎笼罩了半个院子,洒下浓密的树荫。

  而在那片浓密的树荫下,静静地摆着一张破旧的藤椅。

  藤椅的扶手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椅面上甚至有几处断裂,但它就那么安然的待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多年。

  许乘风看着那张藤椅,眼神有点发直。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自己未来的样子。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他穿着最舒服的棉麻衣服,赤着脚,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在这张藤椅上。

  左手边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右手边是一份当天的报纸。

  看累了,就把报纸往脸上一盖,直接睡过去。

  没有电话,没有会议,没有K线图,没有无休止的内耗和算计。

  只有头顶的槐树,斑驳的阳光,和一只可能会趴在他脚边打盹的懒猫。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这就是他两世为人,奋斗的终点。

  “怎么样,小兄弟?这后院够安静吧?我跟你说,这棵槐树起码上百年了,夏天在下面一躺,连空调都省了。”中介跟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就这了。”许乘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中介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定了?

  这才看了不到十分钟。

  “我说,就这套了。”许乘风转过身,看着他,“多少钱?”

  中介的大脑宕机了两秒,然后飞速运转起来。

  “这院子,总共占地将近一亩,建筑面积得有七百多平。房主急着出国,所以才忍痛割爱。开价……开价八百万。”他试探着报了一个高价,准备迎接对方的讨价还价。

  在1998年,八百万,对于一套民宅来说,绝对是天价。

  然而,许乘风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只是皱了皱眉:“这么麻烦?我没人民币,只有美金。”

  美金?

  中介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按照今天的汇率,大概……一百万美金左右。”许乘风心算了一下。

  “可以,可以!美金当然可以!”中介的呼吸都急促了,脸上的表情从职业假笑,变成了谄媚的真笑,“哥,您里边请,咱们坐下慢慢谈。”

  “不谈了。”许乘风说,“现在就办手续,我今天就要住进来。”

  他受够了医院的消毒水味,也受够了在外面漂着的感觉。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躺在那张属于他的藤椅上。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有些魔幻。

  中介一个电话,把房主给叫了过来。

  房主是个五十多岁,准备全家移民加拿大的中年男人。

  当他看到许乘风真的从一个不起眼的包里,拿出一本瑞士银行的存折,并当场通过国际长途电话完成了转账授权时,他和中介的表情一模一样。

  震惊,错愕,然后是狂喜。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在金钱的驱动下,所有的手续都以最高效率进行着。

  当天下午,太阳还没下山,一套印着房产局大红章的产权证,就交到了许乘风的手上。

  他成了这套三进四合院,唯一且合法的主人。

  送走了感恩戴德的中介和前房主,许乘风拿着钥匙,重新锁上了那扇朱漆大门。

  整个世界,清静了。

  他站在空旷的前院里,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有老房子的木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植物清香。

  这是自由的味道。

  他开始规划自己的“废物”蓝图。

  最后一进院子,是他的绝对领域,卧室,书房,还有最重要的,那张藤椅,都得在那儿。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进。

  第二进院子,可以当个生活区,厨房,餐厅,客房。如果以后有“不那么麻烦”的朋友,可以留宿。

  至于这第一进院子……

  许乘风看着这个临街的、曾经是茶楼的铺面,陷入了思考。

  完全封闭起来,也不是不行。

  但那样一来,自己买菜、吃饭、日常消遣,都得出门。

  出门,就意味着要跟人打交道。

  太麻烦了。

  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别人把服务送上门,同时又不会打扰到自己?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

  开个酒吧。

  对,就开个酒吧。

  这个酒吧,不以盈利为目的。

  它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成为自己和外面那个嘈杂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

  他可以雇几个人,一个驻唱,一个调酒师,一个服务员。

  他想喝酒了,随时有。

  他想听歌了,随时有。

  他饿了,可以让员工去买饭。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给这个酒吧定下一些奇葩的规矩。

  比如,不许大声喧哗。

  比如,不许划拳猜码。

  比如,老板睡觉的时候,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

  这样一来,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