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片场暴君-《后海的咸鱼开了家酒吧》

  栖息地酒吧,彻底沦陷了。

  如果说之前的宁浩,只是一个在酒吧里进行“精神污染”的单体病毒。

  那么,当他拿起导演喇叭的那一刻,这个病毒就完成了自我复制和超级进化,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后海片区的生化危机。

  而许乘风,就是那个坐在风暴眼中心,却无处可逃的倒霉蛋。

  他以为自己花五万块买了个清静,结果是给自己的院子引爆了一颗“创作核弹”。

  这颗核弹的辐射,无处不在。

  剧组正式开拍的第一天,主要场地就在栖-息地附近的那条老胡同里。

  许乘风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不在院子里折腾,自己就能关起门来,享受片刻的安宁。

  他错了。

  他低估了宁浩嗓门的穿透力,和他那只二手大声公的功率。

  他刚在藤椅上躺下,报纸还没盖热乎。

  一阵石破天惊的咆哮,就穿透了院墙,穿透了窗户,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不对!!”

  “黄渤!你是在走路,还是在梦游?!”

  “我要的是那种巨大的狂喜被压抑在心底,只能通过肢体末端泄露出来的感觉!是你的脚趾头在鞋子里开派对!不是让你像个二傻子一样顺拐!”

  许乘风掀开报纸,面无表情地看着天。

  他感觉,自己不是住在四合院里。

  是住在了一个露天精神病院的隔壁。

  而且,这个病院,还不拉窗帘。

  胡同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黄渤,已经彻底懵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沉浸在张颂文老师“人物小传”的理论海洋里,感觉自己对“魏建国”这个角色的理解,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他信心满满,准备大展拳脚。

  结果,第一场戏,第一个镜头,他就被宁浩骂得找不着北。

  “重来!”

  黄渤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脚趾头“开派对”,又走了一遍。

  “停!!”宁浩的咆哮声更大了,“谁让你扭秧歌了?你中了五百万,不是要去村口参加二人转大赛!”

  “你的喜悦是偷来的!是不敢让人知道的!所以你的身体是收着的!是紧的!但你的心是飞的!这种矛盾感!懂吗?矛盾!!”

  黄渤不懂。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那条不到一百米的胡同里,来来回回地走。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这剧组干嘛呢?这小伙子走路有问题,导演正教他呢。”

  “教了半天了,还没学会,看着怪可怜的。”

  黄渤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演员生涯的第一课,不是学会如何表演。

  是学会如何挨骂,和如何把自己的脸皮,扔在地上。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走路镜头,从太阳刚升起,一直拍到了日上三竿。

  黄渤走了不下五十遍,腿都快走得没有知觉了。

  王宝强蹲在墙角,怀里抱着军用水壶,看着黄渤哥来来回回地走,满脸的心疼。

  他想上去给黄渤哥送口水喝,但又怕被那个拿着喇叭的导演骂。

  吴京靠在墙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觉得宁浩这纯属折磨人,哪有这么拍戏的?

  张颂文更是忧心忡忡,他几次想上前跟宁浩沟通一下表演方式,都被宁浩一个“别打扰我找感觉”的眼神给顶了回来。

  宁浩在片场,就是绝对的独裁者。

  他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大腕,只要你没达到他要的那个“感觉”,他就能把你骂到怀疑人生。

  终于,在第五十八遍的时候,黄渤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累了,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往前走。

  他走得踉踉跄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想哭又想笑的奇怪表情,脚下像踩着棉花,身体却因为疲惫而微微佝偻。

  “停!!”

  宁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没有咆哮。

  他从监视器后面猛地站起来,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过了!!”他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大喊,“就是这个感觉!对!就是这种又怂又飘又想笑的感觉!完美!!”

  黄渤听到“过了”两个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王宝强赶紧冲上去,扶住他,把水壶递了过去。

  黄渤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眼泪差点就跟水一起流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老板那五万块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这一天一千六的“租赁费”,每一分钱,都浸透着他的血和泪,还有被骂成狗的尊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说对黄渤的折磨,是精神上的碾压。

  那么对吴京的折磨,就是专业上的颠覆。

  剧本里有一场戏,是魏建国被债主追上,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发生扭打。

  吴京作为动作设计,花了一下午,设计了一套既真实又不失观赏性的打斗动作。

  有格挡,有反击,有借力打力,非常精彩。

  他兴致勃勃地给宁浩演示了一遍。

  宁浩看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太好看了。”

  吴京一愣:“好看……不好吗?”

  “不好!”宁浩一挥手,“你这是武术冠军打架!我要的是普通人打架!是王八拳!是毫无章法的、王八看绿豆的、纯粹靠本能的肉搏!”

  吴京懵了。

  他出道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导演要求动作设计得“难看”一点。

  “京哥,你想想,”宁浩循循善诱,“一个养尊处优的债主,一个怂了一辈子的工人,他们俩打架,会是什么样?”

  “他们会互相薅头发,会用指甲挠,会朝对方吐口水,会用膝盖顶对方的裆!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真实!”

  吴京听着宁浩的描述,感觉自己的武学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一个全国武术冠军,要去设计怎么薅头发,怎么吐口水?

  这简直是对他专业的侮辱!

  “不行,我做不到。”吴京断然拒绝。

  “京哥!”宁浩急了,“你行的!只有你,能把最丑的打架,拍出最牛逼的真实感!”

  最终,在宁浩的软磨硬泡之下,吴京黑着脸,开始了他的“王八拳”设计生涯。

  他让王宝强扮演债主,两人在后院里,开始模拟“普通人打架”。

  “不对!宝强!你这个锁喉太专业了!你应该去抓他的衣领!对!使劲撕!”

  “京哥!你这个闪避太帅了!你应该抱头鼠窜!然后被他一脚踹在屁股上!”

  后院里,一个全国冠军,一个少林小子,在导演的咆哮下,像两个街头混混一样,扭打成一团。

  许乘风在屋里听着墙外的动静,默默地喝了口茶。

  他觉得,宁浩不仅是个导演,还是个心理治疗师。

  专门治疗各种“专业包袱过重”的疑难杂症。

  连吴京都被“治”了,张颂文自然也逃不过。

  作为表演指导,他最看重的,是演员的感受和情绪的连贯。

  他看到黄渤被宁浩折磨得快要精神崩溃,心疼得不行。

  他找到宁浩,试图用最专业的表演理论,来说服他给演员一些喘息的空间。

  “宁导,”张颂文推了推眼镜,措辞严谨,“根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理论,演员在深度进入角色后,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情绪的抽离和恢复,过度的高压,可能会导致演员产生心理创伤……”

  宁浩正蹲在地上画分镜,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张老师,我不管什么司机不司机的。”

  张颂文一愣:“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我只知道,”宁浩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魏建国现在就快疯了!他以为自己要发财,结果工作丢了,老婆跟人跑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我不把黄渤逼疯,他怎么演出魏建国的疯?!”

  “观众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上表演理论课的!他们要的是最直接的情感冲击!黄渤现在越痛苦,观众将来在电影院里就笑得越大声!”

  这番歪理,把张颂文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论体系,在这个“实践派暴君”面前,毫无用处。

  他只能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到黄渤身边,在他休息的间隙,给他做心理疏导,教他如何快速地从角色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于是,栖息地第一剧组,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相爱相杀的生态闭环。

  宁浩负责把黄渤往死里逼。

  张颂文负责在黄渤崩溃之前,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吴京负责设计各种“自取其辱”的动作,让黄渤摔得更真实。

  王宝强则负责在所有人精疲力竭的时候,递上水和馒头,提供最基础的后勤保障。

  而许乘风,则像个置身事外的房东,每天听着院墙外的鸡飞狗跳,默默地计算着自己的“精神损失费”。

  他甚至在想,等电影拍完,他要不要开一个心理诊所。

  客户,就是眼前这群被宁浩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演员。

  生意,一定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