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废墟上的皇帝新装-《瘟疫孤岛陈默的生存日记》

  离开理发店,脸上那片刻由冰冷刀片带来的、带着细微刺痛的清爽感,如同朝露般短暂。

  风卷着尘埃和腐臭气息扑面而来,迅速玷污了那份脆弱的洁净。

  新修剪的、参差不齐的短发和光洁的下巴,与他身上那套“战袍”形成了近乎残忍的对比——那是一件来自拼多多,价格绝不会超过三十元包邮的工装外套和裤子。

  面料是廉价的聚酯纤维,因为陈默长时间的摸爬滚打后变得硬挺,摩擦皮肤时会发出窸窣的响声,透气性极差,汗渍闷在里面,混合着灰尘、血污、尸液,早已板结,散发出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味。

  陈默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

  直到那个巨大的、褪色但仍具标志性的对勾,如同一个来自旧世界的、充满嘲弄的鬼脸,撞入他的视线——耐克专卖店。

  橱窗破碎,曾经象征着活力与时尚的模特假人,如今以诡异的姿势歪倒,身上昂贵的运动服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色彩黯淡。

  店铺内部幽暗,货架倾倒,一片狼藉,但那些堆积的鞋盒、悬挂的衣物,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琳琅满目。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如同喝了鹤顶红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进去。换掉这身来自拼多多的、象征着他过去所有窘迫和挣扎的“皮”。

  这并非出于实用考量。他身上这套聚酯纤维的工装,虽然脏破不堪,却异常结实,耐磨耐刮,某种程度上是末世的理想防护。

  但这念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一种对那个已然崩塌的、按品牌和价格划分阶层的旧世界的终极戏谑,一种对他自己那充满汗水和屈辱的过去的、迟来的、扭曲的“复仇”。

  他紧握撬棍,目光快速扫过街道,确认安全后,飞快的滑入了店内。

  灰尘味、霉味、以及皮革和橡胶缓慢氧化后产生的特殊气味混合在一起。

  地上散落着鞋盒、衣架、破碎的玻璃。

  收银台被暴力撬开,空空如也。

  这里显然经历过混乱,但这些不能果腹、无法御敌的名牌衣物和鞋履,在生存至上的人们眼中,与废物无异。

  陈默站在店铺中央,环视这片运动的“乱葬岗”。

  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在以前,他连走进这种店铺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那些闪烁的灯光、光洁的地板、衣着整洁且带着若有若无优越感的店员,都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这种穿着拼多多廉价货、浑身带着工地灰尘味的“底层”隔绝在外。

  他身上的衣服,别说耐克、阿迪,连一件正经牌子的纯棉T恤都算是奢侈。

  末日丧尸来临前,陈默想在得物,买一身牌子班尼路穿,看到价格后,他又犹豫了,最后纠结了老半天,也没有买。

  从小到大,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聚酯纤维的料子,聚酯纤维制成的衣服对他来说是常态,闷热、不透气、易起静电,穿久了皮肤发痒,并且陈默穿的内裤都是百分之百的纯聚酯纤维做的,有时候脱裤子,稍微和内裤一摩擦,还能起静电,经常电的陈默一阵酥爽。

  鞋子更是如此,他在拼多多上买的所谓“运动鞋”,不过是最廉价的橡胶底和劣质网布拼接而成,鞋底薄得像纸,毫无缓冲,走久了硌得脚生疼,鞋帮更是没几天就开裂变形。

  他曾无比羡慕那些能穿上真正名牌运动鞋的人,觉得那脚感一定是踩在云端。

  而现在……

  他走到一排衣架前,上面挂着的运动T恤和卫衣虽然蒙尘,但材质一眼就能看出是厚实柔软的纯棉或高级速干面料。

  陈默随手拿起一件深灰色的、胸口印着简约对勾logo的T恤,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恍惚——如此柔软,如此亲肤,与他记忆中那些粗糙扎人的聚酯纤维衣物天差地别。

  他粗暴地扯掉标签,直接将身上那件散发着浓重体味和污垢、几乎能直立行走的拼多多工装上衣扒下来,像丢弃一具腐烂的躯壳般扔在地上。

  然后将这件耐克T恤套了上去。

  高级纯棉面料贴合皮肤的瞬间,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蔓延开来。柔软,吸汗,透气。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个曾经象征着某种他无法企及的生活方式的标志,只觉得荒谬绝伦。

  陈默又走到裤子区。

  挑选了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同样是优质的纯棉材质,带有弹性,活动自如。

  他脱下那条裤腿膝盖处磨得发亮、沾满各种难以辨认污渍的工装裤,换上了这条。

  新裤子贴合着他的腿部线条,完全没有过去那条廉价工装裤的僵硬和束缚感。

  接着,是内裤和袜子。他在一个翻倒的陈列架下,找到了一些散落的、独立包装的男士内裤和运动袜。

  陈默撕开包装,将身上那条已经看不出原色、边缘磨损起球、甚至破了小洞的旧内裤,以及那双硬得几乎能立起来、脚后跟处还有个破洞的拼多多廉价袜子换下。

  崭新的、干燥的、同样是纯棉材质的内裤和运动袜包裹住身体,这种感觉……舒服又陌生,带着一种刺痛人心的讽刺。(末日来临前不舍得穿,丧尸爆发后却免费穿了一整身。)

  最后,是重头戏——鞋子。

  他走向那片巨大的鞋墙。

  曾经需要店员小心伺候、顾客反复试穿的各式昂贵跑鞋、篮球鞋,如今像垃圾一样散落一地。

  许多鞋盒破损,昂贵的鞋子蒙尘,被随意践踏。

  陈默的目光逡巡着,最终锁定在一双黑曜石配色、流线型鞋身、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跑鞋上。

  他依稀记得这个系列,好像叫“飞马”什么的,广告上吹得天花乱坠,价格是他当初小半个月的工资。

  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脱下脚上那双“功勋卓着”的拼多多仿冒运动鞋。

  鞋面已经开裂,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丝勉强缠住,鞋底纹路几乎磨平,鞋垫早已塌陷变形,散发着无法形容的脚汗与霉变混合的气味。

  他露出那双饱经磨难的双脚,脚底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愈合不久的伤痕,脚趾有些变形。

  他将这双伤痕累累的脚,缓缓塞进那双崭新的耐克“飞马”跑鞋里。

  一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记忆中被劣质鞋底硌得生疼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包裹感,仿佛鞋子是为他量身定做。

  鞋垫柔软而富有弹性,明显带有某种缓冲科技(是气垫吗?他以前只听说过),踩下去如同踩在云端。

  鞋面材质透气,包裹却恰到好处,完全不似他那双拼多多鞋要么挤脚要么晃荡。

  陈默系好鞋带,站起身,原地踩了踩,又轻轻跳了一下。

  轻盈,舒适,回弹反馈清晰有力。

  这,就是名牌鞋的感觉?

  他走到一面巨大的、布满裂纹但尚未完全碎裂的试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形象,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全新的耐克深灰色纯棉T恤,黑色的弹性运动长裤,黑曜石配色的崭新科技跑鞋,加上刚理过的短发和刮干净胡须的脸……除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无法掩饰的、如同死水般的疲惫和麻木,以及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蜡黄肤色和脸上新添的刮痕,这几乎是一个……生活在文明社会里的、带着点运动风格的普通年轻人。

  多么巨大而残忍的玩笑!

  他对着镜子,扯动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符合这身行头的、或许该是轻松或者自信的表情,结果却只得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怪相。

  “哈……哈哈哈……”

  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溢出。

  起初是克制的,随即像决堤的洪水,变成了嘶哑而癫狂的仰天大笑,在这空荡死寂的名牌殿堂里疯狂回荡,震落了货架上的灰尘。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刚刚结痂的细小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拼多多?耐克?

  在旧世界,这两个词之间,隔着他用汗水和尊严都无法完全跨越的鸿沟。

  一个是他挣扎求存、被不断压榨的现实,一个是他仰望却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光鲜亮丽的幻梦。

  而现在,世界毁灭,文明崩塌,亿万生灵涂炭,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却站在这里,轻而易举地穿上了这套曾经需要他仰望的顶级品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体验着这极致的面料舒适度和科技感……

  这他妈到底算是什么?!

  这身昂贵的行头,能让他在这丧尸横行的地狱里活得更久吗?或许那双好鞋能让他在逃跑时稍微快零点几秒。但这身纯棉的衣服,能比他那件脏兮兮的聚酯纤维工装更保暖、更防护吗?不能。能变出食物和水吗?不能。能驱散这将他灵魂都冻结的孤独吗?更是痴人说梦!

  这只是一层皮。

  一层披在行尸走肉外面的、来自旧世界消费主义废墟的、稍微体面一点的裹尸布而已!

  狂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喘息。

  他直起身,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全套耐克的“自己”,巨大的、空茫的悲哀如同冰水般浇灭了刚才那荒诞的兴奋。

  他曾经为之流汗、为之屈服、为之耗尽气力的所谓“品牌”和“品质”,在终极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轻飘飘,毫无重量。

  陈默,默默地背起那个与他一身崭新格格不入的、肮脏破旧的背包,拾起了那把沾染着黑红污秽的冰冷撬棍。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镜中那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形象。

  然后,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家曾经象征着他无法企及的生活、如今却只让他感到无比空洞和荒谬的品牌圣殿。

  崭新的耐克气垫跑鞋,踩在满是碎石、玻璃渣和不明污物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弹性的“噗噗”声。

  脚感无比舒适,每一步都像是在提醒他这身“皇帝新装”的虚幻。

  他知道,无论外表如何改变,包裹在这身名牌之下的,依旧是那个在无尽废墟中独自徘徊、与死亡和寂寥为伴的、最后的孤魂。

  这身耐克,不是奖赏,不是安慰。

  而是命运,对他个人,以及对整个人类文明,最恶毒、最无声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