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扶苏-《发癫的日子》

  始皇四十六年,深宫

  帝国的辉煌如同阿房宫巅的烈日,光芒万丈,却也投下愈发浓重的阴影。嬴政,这位以铁腕与意志塑造了空前帝国的君主,终于无法完全回避一个现实——帝国需要延续,需要继承人。然而,培养一个能驾驭这头他亲手创造的巨兽的继承者,其复杂与艰难,不亚于任何一场征伐。

  嬴政子嗣不少,但能入他眼者寥寥。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公子 扶苏 身上。扶苏年已弱冠,相貌俊朗,性情宽厚,且聪慧好学,在朝野中素有仁德之名。然而,在嬴政看来,这“宽厚”与“仁德”,恰恰是最大的弱点。

  嬴政为扶苏规划了一条严格的培养之路,试图将其塑造成自己理想的影子。

  · 法家根基: 他亲自指定丞相 李斯 作为扶苏的主要导师之一,讲授《韩非子》、《商君书》,剖析秦律精髓,灌输“法治”、“术势”、“集权”的冷酷逻辑。“仁恕可行于乡里,不可施于庙堂。”李斯常如此告诫。

  · 兵事历练: 安排扶苏定期前往大将军 蒙恬 的北疆军中。并非让他冲锋陷阵,而是学习军务,了解帝国最精锐军队的运作,感受战争的残酷与铁血,并试图与军中新生代将领(如蒙恬之子蒙毅等)建立联系。蒙恬对这位仁厚的公子颇有好感,悉心指导。

  · 政务观摩: 允许扶苏旁听部分朝会,阅览非核心的奏章,了解帝国庞杂的政务处理流程。嬴政偶尔会考问,扶苏往往能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显露出良好的学识。

  从表面看,扶苏的成长符合预期。他精通律法,通晓兵略,熟悉政务,俨然一位合格的储君模板。

  然而,深层次的矛盾逐渐浮现。扶苏的“仁厚”底色,与嬴政赖以建立帝国的法家铁血哲学,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 关于徭役: 当扶苏看到为修建陵墓、驰道而疲惫不堪、死伤枕藉的民夫时,会流露出不忍之色,曾委婉向嬴政进言是否能“稍缓工役,以养民力”。嬴政的回应只有冰冷的反问:“无长城,何以御胡?无驰道,何以控四方?无陵寝,何以彰帝威?妇人之仁,何以守社稷?”

  · 关于刑罚: 扶苏对连坐、族诛等严刑峻法心存疑虑,认为“法过峻则民怨积”。李斯则厉声驳斥:“法不严,则民易犯,国易乱!公子岂不知昔日山东六国法弛而国弱之弊?”

  · 关于百家: 扶苏私下对儒家“仁政”、“民本”思想流露兴趣,这与嬴政“以吏为师,焚书禁言”的政策背道而驰。嬴政察觉后,严厉申饬,命其专心法家帝王之术。

  裂痕,在父子与君臣的双重关系间,悄然滋生。扶苏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多了困惑与压抑。

  嬴政曾尝试引导扶苏感知帝国更深层的力量。一次,他让扶苏靠近,试图让他感受 混沌珠 与 九州龙脉 的共鸣。然而,扶苏虽觉压迫,却无法建立清晰的连接,更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超越仁德的冷酷天道与统治意志。

  混沌珠在扶苏靠近时,光芒内敛,并无异动。嬴政心中明了,此子或可守成,却绝无可能如自己一般,驾驭这汇聚了天地气运与铁血律法的神器,去开拓更遥远的未来。失望,如同寒冰,在他心底凝结。

  他开始更频繁地服用方士进献的“丹药”,追求长生不老的执念愈发深重。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已不再完全信任任何继承人能真正理解并继承他的功业。

  裂痕无法弥合。嬴政做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决定:任命扶苏为监军,前往上郡,协助蒙恬督造长城、防御匈奴。

  表面理由是:“汝既知兵,当亲临边塞,历练胆识,结将士之心。”

  深层意图却是:将这位与自己政见不合、且可能被朝中“仁政”派围绕的公子,调离政治中心,避免其影响力在咸阳坐大,干扰自己的绝对权威。同时,边塞的苦寒与战争的现实,或许能磨掉他那些“不切实际”的仁恕念头。

  扶苏奉诏北去。离开咸阳时,他回望那巍峨的宫阙,眼神复杂。他知道,这并非简单的历练,更是一种放逐。

  扶苏在北疆,与蒙恬相处融洽,体恤士卒,深受爱戴。但他对于嬴政的某些政策依然通过奏疏进行委婉的劝谏,结果往往是石沉大海,或招来斥责。

  嬴政则在咸阳,继续着他超越凡俗的追求,对继承人的问题,采取了近乎鸵鸟的态度。

  帝国的未来,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一位是开创了前所未有局面的铁血帝王,一位是深受儒家影响、心怀仁德的继承人。两者的理念冲突,如同帝国肌体上的一道暗伤。所有的辉煌之下,继承人的问题,成为了这个庞大帝国最不确定、也最危险的隐忧。无人知道,当嬴政那支撑着一切的意志一旦消散,这架精密而冷酷的帝国机器,将由谁来驾驭,又将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