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覆雨的摄政王，竟然这么死了？
死得让人意外。
“逆贼庄宴，越逃出狱，夜闯长公主卧房，意图挟持长公主，图谋不轨，鱼死网破，谁知被长公主反杀，当场气绝身亡！”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戚褚渊暴毙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亮了一整片天地，整座建康城顿时炸开了锅，众人聚在一起，皆是在讨论这桩事情！
不过也有人疑惑：“长公主怎么能杀得了梁王，这不会是做戏吧？”
其实庄宴压根没死？
一旁的人疑惑地点头，想一想都觉得奇怪，梁王在怎么样也是一武艺甚高的男子，长公主深夜不设防备，是如何能将一男人杀死？
那人说得跟亲眼看到似的：“听说倒也不是长公主所为，是梁王本身便中了剧毒，在挟持长公主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毒发身亡！”
“据说，陛下、皇后可都看到了，浑身是血，简直不忍直视！”
“剧毒？”
“听说是有人在死牢的刑具上下了毒，庄宴那贼子受刑，身上一道道的伤口，这毒就顺着伤口进入了身体，才会导致后来毒发死了！”
“那可真是活该！”那人咬牙：“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豪杰下得手，这般大快人心，这些日子，他造反，我家生意都耽搁了许久，日日不敢出门生怕身首异处，日子都不过了。”
“可不是吗，我家也是，都半个月多未曾得银两，如今他死了倒是天下太平起来。”几人狠狠淬了一口，当是感慨这些时日的艰难。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不过听说长公主倒是被吓着了，连着病了十几日未曾出宫，陛下与皇后忧心不已。”
“这么严重？”
“是啊！也不知道长公主怎么样了。”
蕈和怎么样了？
她将自己关在长乐殿，十几日了都未曾出门，看着今日时光正好，岁雪将软榻挪到了殿外的庭院，蕈和在她的搀扶下坐在外面晒太阳。
热烈的阳光迷了她的眼睛，她低头捏着手中的奏折，捂住了眼睛。
“你说，只有十三万？”
蕈和睁开眼睛，她哑然：“怎么会只有十三万，确认吗，是全部？”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庞，眉心却笼罩着阴霾，她低着头，顿了顿，“长公主殿下，梁王退在建康城外的军队分两路，东西两军，我与夫君所降的人数，相加共十三万不假。”
蕈和一阵眩晕，她扶着前额，将唇抿成了直线。
她不确定，又问一旁插着手，一脸黢黑脸色的沈清明，他已经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十余日了，他一扭头，点头：“是真的。”
蕈和一怔，戚褚渊真的还有所保留？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得了这么多的金银，暗中筹谋了军队，怎么可能只有十三万？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只剩下十三万！
那剩下的去了哪里？
蕈和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顿时觉得疲惫至极，她浑身倦怠，多思多想起来，便觉得身体坠胀，她微微拧起了双眉，手下意识地碰到了腹上。
阳光被云遮住了脚步，庭院之中阴了一片。
如同厚重云层的还有钱月冰的神色，她犹豫了许久，她抬起发红的眼眶，“长公主，梁王殿下真的…”她哽咽住：“真的死了吗？”
蕈和的手一顿，悬停在腹前，她旋即扭开了面目，轻声应答：“嗯”
钱月冰蓦地垂眸，双眼红了起来，她握紧双拳。
她不止一次地想去质问梁王，究竟为何要做那乱臣谋逆之人！
钱月冰是受梁王影响，是想如他一般做这当世豪杰，才习得一身武艺，想要报效家国，捍卫国土，成为国之将帅。
可如今，梁王却用他的行动，告诉了她，他从未想做家国守护者，他要的是一国之覆灭，这让钱月冰如何能接受，信仰在片刻之间坍塌殆尽！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自己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她恍惚了一阵，眨动发酸的眼睛，默默地退下。
人人都惊讶于戚褚渊突然的死亡。
人人也怀疑他是否真的死了！
可戚晟当中宣布了戚褚渊的死讯，他亲眼所见，打消了许多人的疑惑。
五年，他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迅速收敛朝中大权，开始了亲政，戚褚渊一死，扔下了大片待收拾的烂摊子，虽然说蕈和已经布置妥当，但戚晟还是重新安排了一番。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自做决定，看着满朝文武，不禁有些感慨。
太傅李百桦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本就是性情敦厚温顺之人，又历经三朝，才华横溢，戚晟便安排他继任太尉一职，与元丞相、大司马共执政三司，朝中一时之间招贤纳士，众多学子迫不及待施展拳脚，愈加朝气起来。
戚褚渊一死，他的军队被蕈和所诱降，边疆不再动荡，四海生平！
朝臣们在疑惑之中，过了一日又一日，却发现，真的就风平浪静了。
岁月静好地翻不出一点波澜。
两个月后，宫中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唯独只有蕈和闭门不出，宫中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梁王纠缠了这么多年，梁王的死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都对蕈和抱有了一定的同情，蕈和宫务悉数交到了皇后手上，长公主摆明了卸权，皇后每日忙地不可开交。
反观之，长乐殿便清闲了许多。
日子是难得的悠然，蕈和终于有些力气，坐在池塘边喂鱼，她抓着一把鱼食，撒入了水面，顿时引得一群小鱼争先恐后地抢食，她也被这股激动的氛围感染，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沈清明站在庭院里的一个角落，几乎将自己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只露出双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蕈和。
喂了一会儿，她觉得腰酸，按了按腰背，浅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了一道光晕，让她苍白的脸颊显得不那么病态。
岁雪端着药过来，看到蕈和清瘦的模样，心中一顿，“公主，该进药了。”
药汁浓黑，飘着热气。
蕈和看了一眼，随即起身接过，，她穿了件淡粉色的裙裾，却宽了衣衫，较之以往那清瘦纤细的身形，多了几分慵懒，“拿来吧。”
说罢，就端起了药碗。
沈清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在了她的腹部，还是没忍住：“你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
蕈和喝药的动作停了停，苦涩的药汁沾满了唇齿，她喝尽了，放下药碗。
沈清明不甘心地说：“那可是梁王的孩子。”他索性只说了：“斩草不除根是大患！”
“沈清明！”
蕈和的脸色本就不算多好，闻言更是泛白，她这几个月情绪大起大落地实在太厉害，身体亏空，如今胃口欠佳，吃什么吐什么，身体比以往更加消瘦，怀了这个孩子，几乎去了她小半条命。
她被药汁呛了嗓子，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她抬了抬眼睛，神色极冷地说：“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清明莫名其妙被怼，他黑了脸，神情尴尬，“我怎么不能在？”
说起来，他有些自责。
说好保护蕈和，可是戚褚渊夜闯长乐殿的时候他不在。
那时，他被蕈和派出去迎钱月冰带回的军队，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觉戚褚渊越狱，闯入了蕈和的卧房，更没有看到当时的景象，只是没成想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戚褚渊被抬出去的尸体！
那一刻纵然是他，也是震惊的！
他从未想过梁王会死，戚褚渊向来都是谋略深渊，城府深沉，他对自己谋划，让人难以想象，可竟然就这么死了，他不敢相信，可直到看到了梁王的尸身，也容不得他不信…
沈清明那一夜过后，其实与蕈和的约定已经作废。
蕈和瞥了眼他：“你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地保护本公主，不过是因为你握着戚褚渊的秘密，为求自保才与我合作。”
说着，蕈和哑了生意，她说多了话，便开始喘气，“现在戚褚渊也死了，势力土崩瓦解，没有人再会去追杀你，你没了生命威胁，自可以去逍遥自在，还屈居在我的长乐殿做什么呢？”
蕈和还有着一股莫名的气，用袖袍遮住身体，针对沈清明：“长乐殿可没那么多银钱养你。”
“沈侍卫，大可以没入江湖，此生不见。”
无情！
用完就扔！
和戚褚渊真不愧是一种人。
沈清明舔了舔后槽牙，他这几日明显能感觉到蕈和的怒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只是他看着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能让人说一句她的孩子，就像是打定主意护住一般。
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梁王都那样对她了，她怎么还有勇气去怀这个孩子？
当夜得知蕈和怀孕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他想到了三年之前，当年长公主意外有了身孕，可却背着梁王一声不吭打掉了孩子。
当梁王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孩子都没了，那是沈清明第一次看到梁王震怒，可他表面上虽然愤恨，实则更多的是心疼与自责，他自责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更自责长公主伤了身体，所以他遍寻名医为长公主调养身体。
可能真的是伤到了，这么多年，长公主都没能有孕。
梁王求医问药盼了多年的孩子，竟然在他死了以后，出现了？
这是多么的阴差阳错！
沈清明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他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冷哼一声：“看你这幅模样，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就快被拖垮了。”
蕈和微微喘息，不知道闻到了什么味道，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
沈清明皱眉，他说话向来不顾情面，“你哪怕闭门不出，可到底肚子会大起来，到底十个月后就会生产，到时候，你无故多了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是把孩子送出去，另找一户人家养着，让他当没爹没娘的孤儿。”
“还是偷偷养在宫里，当个见不得人的孩子？”
“他是戚褚渊的孩子，这一个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而且也不可能瞒一辈子。”
“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他会如何，你又会如何？”
蕈和猛地咬住牙齿，即便她不愿意听，不愿意去想，他说的都是事实！
都是她决定留下孩子后，将要面对的苦难。
蕈和其实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身体的变化，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早就有了些许预感，所以那一日，在梁王府，她追上了戚褚渊，才会那样脱口而出吧…
可是当时戚褚渊谋逆，她整日里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思考，大喜大悲，她情绪难以控制，在段太医诊脉，她听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哦！原来是真的！
她好像真的怀孕了。
手指轻轻地放在腹部，蕈和忽然就湿了眼眶，原本认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没有的时候，她自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自己的人生都是这般糟糕，有什么资格去做一个母亲，让她的孩子和她一般痛苦？
没有…也挺好。
可当真发觉肚子里有条生命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一呼一吸之间，她有时候在想，它以后出生了，长大了，也会这般的呼吸。
蕈和不忍心，更不愿意，去舍弃属于他的生命。
可要命的是，他是戚褚渊的孩子。
她当然知道打掉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有人知道了她怀孕，一旦被人知道，戚褚渊还有遗腹子在世上，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不言而喻！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蕈和的心脏，她变得急躁变得难以承受。
沈清明快刀斩乱麻，“你还不如趁着月份小，把他堕了，一了百了，这般你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蕈和顿时屏住了呼吸，她眼眶发酸，死死咬牙，瞪了过来，“你闭嘴！”
岁雪更是护犊子：“让你别说话！”
沈清明尴尬地退了一步，扭过头去。
庭院里安静下来，只留下了鸟鸣声。
初夏到了，倦怠而慵懒。
蕈和额头蹦出了些汗珠，她肺腑胀闷，没力气再跟他说话，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沈清明看着她道：“何必急着赶我走，这十个月，你总会有用到我的时候。”
蕈和没有停住脚步，“随便你。”
他们回到了屋内，蕈和吩咐岁雪，“与往常一样，更换一帖药，将药渣烧毁。”
岁雪点了点头，他们自然谨慎，不想被人发觉有身孕，“是，公主放心。”
说完，蕈和觉得疲惫，睡下小憩。
岁雪找到时间，按往常一般处置药渣，她将另外一副药煮好，将药汁倒掉，药渣放于一边，等着太医署来收，将段太医开的安胎药药渣收拾起来，拿到一旁点火焚烧，她盯着药渣烧了起来，终于安心。
等到药渣成了灰烬，她将灰烬掺了水，倒入了后院才松了口气离开。
可就在她离开之后，一道身影默默走进来。
那人翻动着药渣，置于鼻尖闻了闻，又放下，最后走到后院，将那一块潮湿的土地翻出了一些，用布帛包好，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死得让人意外。
“逆贼庄宴，越逃出狱，夜闯长公主卧房，意图挟持长公主，图谋不轨，鱼死网破，谁知被长公主反杀，当场气绝身亡！”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戚褚渊暴毙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亮了一整片天地，整座建康城顿时炸开了锅，众人聚在一起，皆是在讨论这桩事情！
不过也有人疑惑：“长公主怎么能杀得了梁王，这不会是做戏吧？”
其实庄宴压根没死？
一旁的人疑惑地点头，想一想都觉得奇怪，梁王在怎么样也是一武艺甚高的男子，长公主深夜不设防备，是如何能将一男人杀死？
那人说得跟亲眼看到似的：“听说倒也不是长公主所为，是梁王本身便中了剧毒，在挟持长公主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毒发身亡！”
“据说，陛下、皇后可都看到了，浑身是血，简直不忍直视！”
“剧毒？”
“听说是有人在死牢的刑具上下了毒，庄宴那贼子受刑，身上一道道的伤口，这毒就顺着伤口进入了身体，才会导致后来毒发死了！”
“那可真是活该！”那人咬牙：“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豪杰下得手，这般大快人心，这些日子，他造反，我家生意都耽搁了许久，日日不敢出门生怕身首异处，日子都不过了。”
“可不是吗，我家也是，都半个月多未曾得银两，如今他死了倒是天下太平起来。”几人狠狠淬了一口，当是感慨这些时日的艰难。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不过听说长公主倒是被吓着了，连着病了十几日未曾出宫，陛下与皇后忧心不已。”
“这么严重？”
“是啊！也不知道长公主怎么样了。”
蕈和怎么样了？
她将自己关在长乐殿，十几日了都未曾出门，看着今日时光正好，岁雪将软榻挪到了殿外的庭院，蕈和在她的搀扶下坐在外面晒太阳。
热烈的阳光迷了她的眼睛，她低头捏着手中的奏折，捂住了眼睛。
“你说，只有十三万？”
蕈和睁开眼睛，她哑然：“怎么会只有十三万，确认吗，是全部？”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庞，眉心却笼罩着阴霾，她低着头，顿了顿，“长公主殿下，梁王退在建康城外的军队分两路，东西两军，我与夫君所降的人数，相加共十三万不假。”
蕈和一阵眩晕，她扶着前额，将唇抿成了直线。
她不确定，又问一旁插着手，一脸黢黑脸色的沈清明，他已经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十余日了，他一扭头，点头：“是真的。”
蕈和一怔，戚褚渊真的还有所保留？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得了这么多的金银，暗中筹谋了军队，怎么可能只有十三万？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只剩下十三万！
那剩下的去了哪里？
蕈和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顿时觉得疲惫至极，她浑身倦怠，多思多想起来，便觉得身体坠胀，她微微拧起了双眉，手下意识地碰到了腹上。
阳光被云遮住了脚步，庭院之中阴了一片。
如同厚重云层的还有钱月冰的神色，她犹豫了许久，她抬起发红的眼眶，“长公主，梁王殿下真的…”她哽咽住：“真的死了吗？”
蕈和的手一顿，悬停在腹前，她旋即扭开了面目，轻声应答：“嗯”
钱月冰蓦地垂眸，双眼红了起来，她握紧双拳。
她不止一次地想去质问梁王，究竟为何要做那乱臣谋逆之人！
钱月冰是受梁王影响，是想如他一般做这当世豪杰，才习得一身武艺，想要报效家国，捍卫国土，成为国之将帅。
可如今，梁王却用他的行动，告诉了她，他从未想做家国守护者，他要的是一国之覆灭，这让钱月冰如何能接受，信仰在片刻之间坍塌殆尽！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自己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她恍惚了一阵，眨动发酸的眼睛，默默地退下。
人人都惊讶于戚褚渊突然的死亡。
人人也怀疑他是否真的死了！
可戚晟当中宣布了戚褚渊的死讯，他亲眼所见，打消了许多人的疑惑。
五年，他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迅速收敛朝中大权，开始了亲政，戚褚渊一死，扔下了大片待收拾的烂摊子，虽然说蕈和已经布置妥当，但戚晟还是重新安排了一番。
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自做决定，看着满朝文武，不禁有些感慨。
太傅李百桦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本就是性情敦厚温顺之人，又历经三朝，才华横溢，戚晟便安排他继任太尉一职，与元丞相、大司马共执政三司，朝中一时之间招贤纳士，众多学子迫不及待施展拳脚，愈加朝气起来。
戚褚渊一死，他的军队被蕈和所诱降，边疆不再动荡，四海生平！
朝臣们在疑惑之中，过了一日又一日，却发现，真的就风平浪静了。
岁月静好地翻不出一点波澜。
两个月后，宫中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唯独只有蕈和闭门不出，宫中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梁王纠缠了这么多年，梁王的死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都对蕈和抱有了一定的同情，蕈和宫务悉数交到了皇后手上，长公主摆明了卸权，皇后每日忙地不可开交。
反观之，长乐殿便清闲了许多。
日子是难得的悠然，蕈和终于有些力气，坐在池塘边喂鱼，她抓着一把鱼食，撒入了水面，顿时引得一群小鱼争先恐后地抢食，她也被这股激动的氛围感染，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沈清明站在庭院里的一个角落，几乎将自己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只露出双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蕈和。
喂了一会儿，她觉得腰酸，按了按腰背，浅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了一道光晕，让她苍白的脸颊显得不那么病态。
岁雪端着药过来，看到蕈和清瘦的模样，心中一顿，“公主，该进药了。”
药汁浓黑，飘着热气。
蕈和看了一眼，随即起身接过，，她穿了件淡粉色的裙裾，却宽了衣衫，较之以往那清瘦纤细的身形，多了几分慵懒，“拿来吧。”
说罢，就端起了药碗。
沈清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在了她的腹部，还是没忍住：“你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
蕈和喝药的动作停了停，苦涩的药汁沾满了唇齿，她喝尽了，放下药碗。
沈清明不甘心地说：“那可是梁王的孩子。”他索性只说了：“斩草不除根是大患！”
“沈清明！”
蕈和的脸色本就不算多好，闻言更是泛白，她这几个月情绪大起大落地实在太厉害，身体亏空，如今胃口欠佳，吃什么吐什么，身体比以往更加消瘦，怀了这个孩子，几乎去了她小半条命。
她被药汁呛了嗓子，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她抬了抬眼睛，神色极冷地说：“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清明莫名其妙被怼，他黑了脸，神情尴尬，“我怎么不能在？”
说起来，他有些自责。
说好保护蕈和，可是戚褚渊夜闯长乐殿的时候他不在。
那时，他被蕈和派出去迎钱月冰带回的军队，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觉戚褚渊越狱，闯入了蕈和的卧房，更没有看到当时的景象，只是没成想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戚褚渊被抬出去的尸体！
那一刻纵然是他，也是震惊的！
他从未想过梁王会死，戚褚渊向来都是谋略深渊，城府深沉，他对自己谋划，让人难以想象，可竟然就这么死了，他不敢相信，可直到看到了梁王的尸身，也容不得他不信…
沈清明那一夜过后，其实与蕈和的约定已经作废。
蕈和瞥了眼他：“你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地保护本公主，不过是因为你握着戚褚渊的秘密，为求自保才与我合作。”
说着，蕈和哑了生意，她说多了话，便开始喘气，“现在戚褚渊也死了，势力土崩瓦解，没有人再会去追杀你，你没了生命威胁，自可以去逍遥自在，还屈居在我的长乐殿做什么呢？”
蕈和还有着一股莫名的气，用袖袍遮住身体，针对沈清明：“长乐殿可没那么多银钱养你。”
“沈侍卫，大可以没入江湖，此生不见。”
无情！
用完就扔！
和戚褚渊真不愧是一种人。
沈清明舔了舔后槽牙，他这几日明显能感觉到蕈和的怒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只是他看着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能让人说一句她的孩子，就像是打定主意护住一般。
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梁王都那样对她了，她怎么还有勇气去怀这个孩子？
当夜得知蕈和怀孕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他想到了三年之前，当年长公主意外有了身孕，可却背着梁王一声不吭打掉了孩子。
当梁王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孩子都没了，那是沈清明第一次看到梁王震怒，可他表面上虽然愤恨，实则更多的是心疼与自责，他自责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更自责长公主伤了身体，所以他遍寻名医为长公主调养身体。
可能真的是伤到了，这么多年，长公主都没能有孕。
梁王求医问药盼了多年的孩子，竟然在他死了以后，出现了？
这是多么的阴差阳错！
沈清明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他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冷哼一声：“看你这幅模样，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就快被拖垮了。”
蕈和微微喘息，不知道闻到了什么味道，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
沈清明皱眉，他说话向来不顾情面，“你哪怕闭门不出，可到底肚子会大起来，到底十个月后就会生产，到时候，你无故多了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是把孩子送出去，另找一户人家养着，让他当没爹没娘的孤儿。”
“还是偷偷养在宫里，当个见不得人的孩子？”
“他是戚褚渊的孩子，这一个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而且也不可能瞒一辈子。”
“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他会如何，你又会如何？”
蕈和猛地咬住牙齿，即便她不愿意听，不愿意去想，他说的都是事实！
都是她决定留下孩子后，将要面对的苦难。
蕈和其实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身体的变化，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早就有了些许预感，所以那一日，在梁王府，她追上了戚褚渊，才会那样脱口而出吧…
可是当时戚褚渊谋逆，她整日里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思考，大喜大悲，她情绪难以控制，在段太医诊脉，她听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哦！原来是真的！
她好像真的怀孕了。
手指轻轻地放在腹部，蕈和忽然就湿了眼眶，原本认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没有的时候，她自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自己的人生都是这般糟糕，有什么资格去做一个母亲，让她的孩子和她一般痛苦？
没有…也挺好。
可当真发觉肚子里有条生命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一呼一吸之间，她有时候在想，它以后出生了，长大了，也会这般的呼吸。
蕈和不忍心，更不愿意，去舍弃属于他的生命。
可要命的是，他是戚褚渊的孩子。
她当然知道打掉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有人知道了她怀孕，一旦被人知道，戚褚渊还有遗腹子在世上，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不言而喻！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蕈和的心脏，她变得急躁变得难以承受。
沈清明快刀斩乱麻，“你还不如趁着月份小，把他堕了，一了百了，这般你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蕈和顿时屏住了呼吸，她眼眶发酸，死死咬牙，瞪了过来，“你闭嘴！”
岁雪更是护犊子：“让你别说话！”
沈清明尴尬地退了一步，扭过头去。
庭院里安静下来，只留下了鸟鸣声。
初夏到了，倦怠而慵懒。
蕈和额头蹦出了些汗珠，她肺腑胀闷，没力气再跟他说话，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沈清明看着她道：“何必急着赶我走，这十个月，你总会有用到我的时候。”
蕈和没有停住脚步，“随便你。”
他们回到了屋内，蕈和吩咐岁雪，“与往常一样，更换一帖药，将药渣烧毁。”
岁雪点了点头，他们自然谨慎，不想被人发觉有身孕，“是，公主放心。”
说完，蕈和觉得疲惫，睡下小憩。
岁雪找到时间，按往常一般处置药渣，她将另外一副药煮好，将药汁倒掉，药渣放于一边，等着太医署来收，将段太医开的安胎药药渣收拾起来，拿到一旁点火焚烧，她盯着药渣烧了起来，终于安心。
等到药渣成了灰烬，她将灰烬掺了水，倒入了后院才松了口气离开。
可就在她离开之后，一道身影默默走进来。
那人翻动着药渣，置于鼻尖闻了闻，又放下，最后走到后院，将那一块潮湿的土地翻出了一些，用布帛包好，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