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此毒无解-《病骨逢春》

  谢晚宁听得认真,向前凑了凑,“是谁?”

  许淮沅起顺势将她拦进怀里,“是距镇北关最近城池,昌州的守城将领。”

  谢晚宁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昌州守将?他怎敢对你下手?”

  许淮沅感受到她的担忧,将她圈得更紧了些,轻轻安抚,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随着他说话而微微颤动,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疲惫。

  “他自然敢。陛下病重,朝廷党争激烈,现下早已蔓延至边陲。有人不愿见镇北关得救,有人希望能从这场战役中获得利益,更有人不愿见我,哦,或者说我所代表的势力活着回到冀京。”

  谢晚宁听着这话,心中似乎有什么突然划过,然而因为速度太快,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接着便听见许淮沅继续开口。

  “那夜雪大风急,眼看着天色不好,他却假意殷勤,非要引我入帐同他饮酒。可笑的是,酒过三巡,他便露出了马脚。”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我本想将计就计,可谁知不知是不是常处边关,他那迷药实在下得拙劣,味道刺鼻,想不察觉都难。”

  谢晚宁觉得有些好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许淮沅那时无奈却又不得不配合他演戏的模样,仰起脸想同此刻的许淮沅对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消瘦的脸颊,愣了愣。

  他……怎么瘦得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许淮沅顺势捉住她的手,攥在手心,接着便听见怀里的少女开口,“然后呢?他们用强了?”

  “岂止用强。”许淮沅握住她的手指,贴在自己微凉的脸侧,语气淡然,却字字惊心,“那昌州将领眼见迷药不成,便动了刀兵。帐外伏了数十好手,欲行围杀之事,只等将我解决,丢进雪地,伪造成雪崩的意外罢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谢晚宁却能想象那是何等凶险的局面。他这般病体,如何应对得了数十精锐的围杀?

  “那你……”

  她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所幸冬生机警,提前有所布置。”许淮沅避重就轻,省略了其中血腥搏杀的细节,“只是突围时,竟真遇上了雪崩,马车毁了,只得弃车乘马,连夜冒雪奔往下一个据点。”他微微蹙眉,似是被勾起了某些不适的回忆,“风雪甚大,路径难辨,咳咳咳……有几段路,几乎是摸着黑过来的,所以难免慢了些。”

  谢晚宁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困难。她可以想象,在那样的风雪之夜,他拖着病体,颠簸在马背上,是如何的艰难痛苦。

  这一路……他经历了什么样的苦,许淮沅不提,她却明白。

  “到了据点,才知昌州将领竟早早布下一切,他虽埋身雪地,他的副将却恶人先告状,发出了海捕文书,诬我勾结戎人,叛出大楚。”许淮沅的声音冷了几分,“沿途关卡严密盘查,皆是为我而设。不得已,我们只能绕行险峻小道,翻越落鹰崖……”

  “落鹰崖?”谢晚宁失声惊呼,“那是连猎户都不敢轻易攀爬的绝壁!你怎能……”她的目光落在他即使此刻仍略显急促的呼吸上,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化作一片酸涩。

  许淮沅却只是笑了笑,抬手拭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湿意,语气温柔下来。

  “无妨的。你看,我不是好好回来了?还带来了你急需的援兵。”他略一沉吟,又道,“只是终究延误了些时日,让你……受苦了。”

  他将千难万险,生死一线,最终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延误了些时日”。

  谢晚宁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冷冽药香的怀抱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仿佛一松手,他便会如幻影般消失。

  原来,她等在绝望深渊里的每一刻,他都在披荆斩棘,浴血搏命,只为奔赴与她共同的生死之约。

  半个月的时间,他从镇北关到昌州,路程至少要3天,更别提落入崖底,可他偏偏冒着危机与杀招,为她风雪兼程,最终赶来送给她这救命的援兵。

  这是何等的辛苦与付出?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人儿那瞬间的僵硬与愈发用力的拥抱,似乎有什么无声渗入他衣襟,湿热而温柔。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更紧地回拥住她。

  谢晚宁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草药味,那香气混杂着风雪的凌冽气息,耳边隔着胸膛,是他略显急促却真实的心跳声。

  此刻于她而言,胜过世间一切安稳的承诺。

  她想起自己站在城头,明知不会有援军,望着茫茫雪原时的绝望;

  想起那夜独自一人伪造密信时,那份孤注一掷的沉重;

  想起刀刃贴上脖颈时,那刺骨的冰凉……

  原来,在她每一次濒临绝境的时刻,都有人正为她披荆斩棘,浴血而行。

  可他却说的那般轻巧,仿佛这些事情不过是举手投足那般简单。

  昌州将领的背叛、数十高手的围杀、毁车乘马的颠簸、风雪迷途的艰难、海捕文书的诬陷、险峻绝壁的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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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环稍有差池,她此刻等来的,便不会是这样一个带着体温和心跳的怀抱。

  而他拖着这样一副病骨,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谢晚宁的心底一抽,一种陌生的疼痛将她骤然席卷,这个向来骄傲清冷的坚刚少年,在衣袖内攥紧了手指。

  此刻,心尖是那样的痛,细细密密的,那疼痛里似乎还裹挟着滔天的后怕、难以言喻的心疼,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感情。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时常病弱的男子,竟藏着这般惊人的韧性与力量。

  这一路走来,他与她相互利用,却又相互保护,直到今天,也从未对她许诺过什么山盟海誓,却在此刻,用最沉默也最决绝的方式,跨越生死险阻,艰难而坚定的将生的希望带回了她的身边。

  这世间万千言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声音闷在他怀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许淮沅……”她唤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滚过,“谢谢你。”

  谢谢你活着回来。

  谢谢你没有倒在那些阴谋与风雪里。

  谢谢你……终于来到了我身边。

  余下的话,她未曾出口,却已尽数融在了这近乎窒息的拥抱里。

  许淮沅感受到了她未曾言明的万千心绪,心中一片温软酸胀。他低下头,微凉的唇轻轻贴了贴她的额角,低哑的嗓音里蕴着无尽的疲惫,却又带着无比的安稳。

  “嗯,我回来了。”

  他有些疲惫的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

  谢晚宁也有些倦意。

  虽然叶景珩已经同她讲过许淮沅不大可能出事,但是没有亲眼看见,她总归是不放心的,甚至疑心在那城上遥遥望去的一眼是否是临死前的幻觉。

  她从昏迷到醒来,心中总是绷着一根弦,记挂着外面的情况,而此刻,伏在他怀里,心中突然起了难得的静谧和宁静。到镇北关以来的一系列事端,那些杀人流血,进攻守城,风烟血色的闯过来,她一直提着一股劲,如今却突然觉着了累,有一种疲乏从血脉里被唤醒,瞬间遍布全身。

  是因为这个人吗?

  他回来自己便安心了?

  谢晚宁自嘲般的笑了笑,也伏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总之谢晚宁一直沉沉浮浮的在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她十分潇洒而勇猛的一刀砍去敌人的首级,正得意的朗声大笑,然而低头一看手上拎着的怎么又成了许淮沅的面容,依旧是苍白如纸,眉眼如画的模样,还对她浅浅微笑。

  谢晚宁大惊,“啊”的一声,手一扬便要将那头颅扔出去,然而不知是那一声尖叫,还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她把自己晃醒了。

  眼睛刚睁开,她下意识的便去看身边的许淮沅。

  还好还好,许淮沅的头还在。

  谢晚宁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来了。”

  她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床下找出鞋子一脚蹬上,这才去拉开门。

  然而,看见面前那张幽怨的脸时,谢晚宁着实吃了一惊。

  面前,叶景珩脸色极其郁闷,像是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往日虽然虚伪但是摆在面上的优雅微笑也不见了踪影,整个人高昂着头颅,垂眼,从眼缝里去看谢晚宁,一副极其高傲的样子。

  “你……”谢晚宁挑挑眉,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要剪鼻毛?”

  叶景珩顿时噎了一噎,将头微微低了点。

  “你刚刚鬼叫什么?”

  “什么鬼?叫什么?”

  谢晚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接着立马便反应过来,叶景珩说的是自己刚刚睡梦之中叫的那一声。

  “哦,刚刚做了个噩梦,不要紧。”谢晚宁摆了摆手,正准备关门儿,打发走面前这个男人,却突然想起来一件比解释更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叫了一声?”

  “你刚刚叫的那么难听,吵到本王的耳朵了。”叶景珩冷哼一声,看着谢晚宁那怀疑的怪异眼神,立马拧起眉,“你最好不要有那些龌龊的,污蔑本王的想法。本王不是那下三滥之人,只是恰好路过罢了,再说了,像你这样……”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晚宁,“啧”了一声,十分嫌弃的开口。

  “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要腰没腰的彪悍女人……本王并不稀罕。”

  “你才是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要腰没腰的猥琐男人!”谢晚宁狠狠翻了个白眼,“我稀得你稀罕我?”

  她抬手便要将门甩上,给这个今天莫名其妙傲娇的男人以生命中的尊严痛击,然而门却被叶景珩的大手一挡。

  “干什么?”谢晚宁十分欠揍的挑衅,“你要向我认错?”

  叶景珩却皱着眉,“他也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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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晚宁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废话,他不在这里难道在你屋里?”谢晚宁觉得今日同他啰嗦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甩开他的手就准备关门,“去去去,一边玩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与礼不合。”叶景珩今天不知怎得有些执拗,“你出来,或者他出来。”

  “你今天吃错药了?”谢晚宁也有些不耐烦了,“首先这是我的屋子,我凭什么出去?再者,他现在睡着了,请你不要吵他。”

  “睡着了?”叶景珩的神色突然有些怪异,耳朵动了动,四是在倾听什么,“你确定……他是睡着了?”

  这话问的蹊跷,谢晚宁皱了皱眉,刚想反驳,却突然怔了怔。

  接着,便立马转身,飞身至许淮沅身边,伸手搭脉。

  这一搭不要紧,到让谢婉宁出了一身冷汗。

  又是心跳静止,全无呼吸。

  “许淮沅!”她声音发颤,双手用力按压他的胸腔,试图像上次一般以内力催动他的心脉,又努力渡气过去,可无论她如何使劲儿,这副身躯依旧冰冷沉寂,毫无反应。

  想到刚刚的那个梦,谢晚宁浑身冰凉。

  上一次他这般“假死”,尚且有微弱气息,可这一次……

  “没用的。”

  叶景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他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拨开谢晚宁徒劳无功的手,三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搭在了许淮沅的腕脉上。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眉头越蹙越紧,那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阴霾。

  谢晚宁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良久,叶景珩才缓缓收回手,抬眼看向谢晚宁,眼神复杂难辨。

  “他这不是睡着了,”叶景珩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毒发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许淮沅毫无血色的唇瓣,继续道。

  “看这情形,他中毒绝非一日两日,毒素早已侵入肺腑心脉……此次接连奔波、劳心劳力,又屡动真气,加之边关苦寒,才到了这般地步。”

  谢晚宁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那……那怎么办?如何才能救他?”

  叶景珩沉默下去。

  帐内,烛火噼啪轻微爆响。

  他抬眼,目光直直看向谢晚宁,一字一句道:“此毒……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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