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无声-《我的虫群王朝》

  岩爪使者的独眼在财富、美酒和尉迟那极具感染力的“情谊”攻势下,凶光终于有所动摇。他喉咙里咕噜一声,下意识地接过亲兵递来的酒坛,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陶罐表面。

  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也被浓烈的酒香暂时盖过了。

  卡洛斯敏锐地捕捉到了尉迟传递过来的、短暂交汇的眼神中的冰冷含义。

  他那仅存的独眼凶光一闪,立刻配合地再次发出一声粗豪的大笑,对着丛林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呸!没胆的鼠辈!”随即也凑到岩爪使者身边,举起刚被尉迟塞过来的另一坛酒:“说得对!老兄,别管那些藏在屎壳郎洞里的杂碎了!喝酒!尝尝这真正的勇士之血!”

  沙滩上的喧嚣似乎短暂地压过了潜藏的危机。

  秦军锐士们装卸物资的动作依旧流畅无声,但若有心人观察,会发现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在不经意间缩小了半分,动作的节奏也带上了更明显的防备意味。

  负责开凿弩炮基座的一组士兵,手中的凿击频率悄然加快,“铿铿”声更加密集有力。猛火油罐被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更靠近掩体位置的空地上。

  白起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喧嚣的交易场面和那片危险的丛林阴影。

  他的目光投向峡湾入口之外辽阔的海面,海风吹拂着他玄色的衣摆。

  然而,他那插回腰间刀柄上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用一种更复杂精密的节奏,无声地叩击着冰冷的剑格。

  只有离他最近、同样看似在整理卸下弓弩的几名锐士,能清晰地“听”到那无声的军令:

  “警戒级别,最高。暗哨,前出林缘。弓弩,上弦待发。”

  他的身影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却在无声中调动了整个“狼穴”的防御神经。

  尉迟揽着岩爪使者的臂膀,烈酒与丝绸的光芒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出令人眩晕的热气。

  卡洛斯粗豪的笑骂搅动着空气,刻意煽起的鄙夷如同火星溅落在干燥的柴堆。

  岩爪使者脖颈上沉重的骨链因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咔啦”作响,那只独眼依旧凶光四射地瞪着丛林方向。

  就在这紧绷的喧嚣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沙……”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蛇鳞刮过枯叶的摩擦声,自左侧丛林边缘的浓密蕨类植物深处响起。

  不是风卷枝叶的自然声响,而是某种生灵移动时,刻意放轻却又无可避免带起的细微扰动。

  白起缓缓转过身。

  他原本投向海面的冰冷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锁定了那片摇曳的巨大蕨丛。

  他插回腰间的右手并未离开剑柄,指尖那无声的叩击停止了,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静止。

  沙滩上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岩爪使者猛地推开尉迟递到嘴边的酒坛,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独眼凶光暴涨,手中那柄沉重的石斧下意识地抬起,斧刃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卡洛斯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独眼瞳孔收缩,右手悄无声息地按住了腰间的弯刀刀柄。

  尉迟脸上的商人式笑意并未消失,但眼底深处那点温和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如同磨亮的剃刀。他松开揽着岩爪使者的手,动作自然地向后退了小半步,恰好将自己置于几名卸货秦军锐士构成的掩护夹角之中。

  八百秦军锐士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停顿了一瞬。

  装卸物资的士兵瞬间停止了传递,开凿基座的撞锤悬在半空,“铿铿”的撞击声骤然消失。

  无数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投向左侧那片在正午微风中摇曳的浓密蕨丛。

  死寂。

  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回响,以及丛林中某种不知名鸟雀被惊飞的尖利鸣叫。

  突然,那片巨大的蕨类植物的叶片,如同舞台的幕布般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不是被拨开,更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将它们轻柔地抚至两旁。

  十几个身影,如同从沼泽深处升腾起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浮”了出来。

  他们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丛林的光影和湿热的雾气为他们提供了完美的伪装,直到此刻才撤去屏障。

  无声。

  绝对的无声。

  就连他们颈间、手腕上佩戴的骨饰——打磨光滑的兽牙、鸟类的指骨、甚至微型颅骨——在移动中都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碰撞的叮当声。仿佛这些骨头上天生就包裹着一层吸音的苔藓或是粘稠的露水。

  他们的装束与岩爪部族的张扬狂野截然不同。

  紧裹身躯的是用某种深色藤蔓纤维和染成墨绿、泥褐色的兽皮编织而成的贴身衣物,紧紧附着在精瘦矫健的躯体上,最大限度地减少任何可能挂住枝叶的凸起。

  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涂抹着厚厚的、混杂着灰烬和植物汁液的泥膏,掩盖了原本的肤色,与周围潮湿腐烂的枯叶碎枝融为一体。

  脸上同样覆盖着泥膏,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那是何等阴冷的眼睛啊。

  瞳孔在阴影中如同猫科动物般微微收缩,泛着一种近乎墨绿色的幽光,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审视的不是一群活人,而是一堆等待切割的猎物。

  为首的影踪使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姿态却异常沉稳,如同盘踞在枯枝上的毒蛇。

  他手中握着一根长度不足四尺、尖端绑缚着磨得发亮的黑色燧石的短矛,矛身缠绕着暗绿的藤蔓。

  腰间斜挎着一个细长的、由某种中空竹节制成的吹箭筒,一端插着几支尾羽翠绿的短箭,箭尖闪烁着不祥的乌蓝光泽。

  他身后十几名影踪战士,如同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分散站立,手中或是挽着漆黑如墨的短弓,弓弦紧绷。

  或是反握着淬毒的骨匕,刃口幽蓝;姿态各异,却都封死了所有可能被突袭的角度。

  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沙滩上堆积如山的盐铁布帛、丝绸美酒,扫过卸下的劲弩机括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猛火油罐,最终,毫无例外地定格在尉迟和白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