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神兵天降江阴陷-《扫元》

  赵琏之前为了劝降扬州守军,其实并没有跟秦从德讲实话——镇江路至今还没有被红旗营攻陷,至少,其治所丹徒县仍在元军掌控中。

  但红旗营长江水师早已配合威武卫大军将丹徒城团团围困,江浙行省元军自身难保,更不可能经运河北上支援扬州却是事实。

  从这个角度而言,赵琏也没算欺骗了秦从德,而是基于必然结果的战术性陈述。

  此时的丹徒城,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总数不足五千的守军面对王弼日益凶猛的攻势,早已是强弩之末,陷落是迟早的事。

  为了能在丹徒城破之前,彻底解决盘踞本地的豪强——镇江史氏,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谋取“知镇江府府事”的位置,军令司参军王宗道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首先翻阅了所有涉及史氏不法之事的卷宗,又走访了部分本地百姓,在充分了解实情后,施展了连环手段。

  对家境贫寒衣衫褴褛的史氏底层乡勇,王宗道竭力宣传红旗营鼓励屯垦的利好政策。

  “石元帅体恤百姓,已在江北划出大片无主荒地,只要你们愿意前往,每丁可授田三十亩。从此,你们耕种的是属于自己的土地,收获的是自家的粮食,再不用看人脸色,受人盘剥!垦荒还能免税三年。”

  对被单独看押的史舜安等主宗头面人物,则以去年被屠戮三千起义军降兵为突破口,直接攻心。

  “起义军降卒被屠戮之事,须得有人负责。交出主谋此事的元凶,余者或可网开一面。若冥顽不灵,则视同阖族顽抗,后果……想必你等清楚。”

  因是分开问话,谁也不知道谁承受不住压力,攀咬出自己。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原本铁板一块的宗族内部,顷刻间便出现了裂痕。

  而对于那些势力较弱的史氏支脉,王宗道则采取了分化拉拢的策略。承诺他们只要安分守己,积极配合清查,红旗营便可“主持公道”,在未来的族产分配中获得更多份额。

  主宗支脉之争向来残酷,越大的宗族,主支之争就越严重。王宗道此举,只是在已然松动的史氏宗族内部打入了一根更深的楔子而已。

  史舜安毕竟是历经风浪的聪明人,看着王宗道步步紧逼,便明白对方已起杀心。硬顶下去,不仅保不住宗族百年基业,连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搭上。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低头。

  史舜安随即求见王宗道,主动提出愿率史氏主宗一脉迁往江北垦荒,以此换取红旗营不再追究史氏屠戮义军之事,并保全族人的性命。

  史氏毕竟是临战投降,且未曾与红旗营爆发直接冲突,双方实际并无血海深仇。

  王宗道敲打立威的目的已然达到,考虑到还需要稳定本地士绅之心,日后才好治理镇江,不宜将此事做绝。

  他在呈交给石山的文书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建议:

  依照降兵整编旧例,将史氏宗族问题与其私兵整编打包处理。主宗及自愿前往江北的底层乡勇,连同其家小一并送往江北,分散各地安置。

  至于留在镇江的支脉,则任由他们争夺主宗遗留的部分房产、商铺等浮财(田亩、矿山等核心产业以置换史氏在江北安家所需为由收归红旗营),以此彻底分化瓦解史氏,使其再无法成为一个整体。

  呈文末尾,王宗道还附上了“史氏俊才”名单,其中详细列举了包括镇江映雪书院山长史迁在内的六人,不仅记录了他们的学识专长,更有对其品性、为人、在乡里声望的调查。

  此举既是安抚“无端被罚”的镇江史氏,也是网罗本地精英,稳固红旗营在镇江的根基需要。

  身处红旗营这股蓬勃上升的政治势力中,又长期在石山身边耳濡目染,王宗道的进步确实很快。

  他处置镇江史氏的这一套组合拳,软硬兼施,分化瓦解,既展现了手腕,也留有余地,已经初步展现成熟政治官员的潜力。

  石山对王宗道的表现比较满意,送走胡惟庸后,又蘸墨批示,同意了其全部建议,并在史迁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批注“可,授金坛县教谕”(金坛为镇江路辖县)。

  随即,命记室处将该文书迅速签转户曹与军令司执行。

  红旗营发展到如今规模,每天都有大量的军、政文书需要处理。而石山作为势力领袖,又需时常亲临战阵,身边必须有一个高效可靠的文书处理团队。

  最初,他只是安排两名书办随军,处理日常文书。

  待到句容县孙炎前来投效,石山观其为人务实,文笔练达,有心栽培,便正式组建了记室处,任命孙炎为记室参军,总揽文书机要,这极大地提升了元帅府的运转效率。

  除了王宗道的呈文,军令司还有另一份紧急文件亟待石山批复——关于成立拔山右卫的方案。

  石山率红旗营主力渡江后,除了李武所部的江北诸路总管府采取守势,以确保大军后方安全无虞外,其余各部皆在积极开疆拓土。

  其中,胡大海所部拔山左卫在稳住溧阳后,迅速东进常州路,兵锋直指宜兴州,以此掩护常遇春的擎日左卫主力攻取常州路治所(有晋陵、武进两个倚郭县)的战役行动。

  而在西线,行军总管毛贵在完成所部整训后,展现出了出色的指挥能力,接连攻下芜湖、繁昌两县,一举拿下整个太平路。

  但他手中的兵力有限,在稳固太平路防线的同时,已无力再南下攻打宁国路。

  战机难寻,毛贵因而上书石山,请求向西线增兵。

  此前,因朱重八“私募兵员”案发,绣衣卫在全军范围内进行了一番清查,发现各部均存在不同程度的类似问题,尤以抚军卫为甚。

  石山随即将抚军卫主力调至江宁,就近整顿。

  加上捧月卫,以及正在编练的擎日右卫(卞元亨所部东海水师还处在筹建阶段,暂时不能折算战力)和各直属散营,此刻聚集在江宁城内的战兵已然接近四万人。

  短期内,石山的手中其实并不是无兵可调。

  但红旗营当前攻略的战略重点在应天府以东,便不宜随意改动,贸然在西线投入过多兵力。

  同时,还必须警惕元军在结束荆湖战事后,可能会针对红旗营发起的东进报复。

  石山必须时刻在手中留下足够的预备队,以应对不测。

  当然,这并不是说要这些人全部留在江宁城中,哪儿也不能去,而是要能在各个方向扛不住元军反扑前,予以有力支援。

  石山的解决方案,是授予毛贵组建拔山右卫的编制。

  一则可以增强西线的军事力量,二则正好用以消化日益增多的整编战俘。

  毛贵自徐州大战时便被石山发掘重用,随后又带在身边悉心培养,期间屡立战功,忠勇可靠。

  不过,仅凭毛贵现有的军功,直接擢升他为都指挥使,实际上略显不足。

  石山此举,更多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量。

  未来,若要将整个徐州红巾军系统彻底消化整编,仅给李喜喜一个擎日右卫显然不够,至少还需要为徐州红巾军再设立一个卫级编制。

  芝麻李作为徐州红巾军旧主,不宜让他再直接统兵;彭二郎的能力与忠诚度都让石山不能放心;薛显勇则勇矣,性格缺陷却过于明显,非统帅之才。

  反复权衡之下,沉稳且极善于学习总结,堪称文武全才的毛贵极具潜力,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军事调整,石山也在政治上对西线进行布局。

  他下令改太平路为太平府,任命年高德劭的当涂名士李习为知府,同时将政绩突出的原当涂县令汪广洋提升为太平府同知。

  李知府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不宜操劳具体事务,太平府日常政务实际由汪广洋主持。

  而李习在江南士林中声望卓著,用他装点门面,可有效安抚地方人心。提拔汪广洋,则是对其能力和忠诚的明确肯定。

  这便是征战天下阶段的常态,机遇与风险并存。

  只要跟对了明主,又忠诚与能力兼备,升迁之路便可畅通无阻。

  当然,与之相伴的风险也绝非寻常。

  太平府地处应天府西面门户,又与江北的庐州路隔江相望,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江南元军主力一旦解决了徐宋政权,再顺江东下,太平府便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

  届时,毛贵、汪广洋这一文一武,就必须依靠手中的有限力量,独立抵御强敌,至少要能坚守到石山派援军到来。

  相对而言,东线虽然进军的压力更大,但兵力却要充裕得多。

  镇江路治所丹徒县,南水关。

  巨大的关门已被暴力撞开,扭曲变形的门板上破开一个骇人的大洞,关内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碎裂的木板和来不及清理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远处的喊杀声已逐渐平息,只有零星的战斗还在角落进行。

  战后,长江水师(为与筹建中的东海水师区分,原巢湖水师正式更为此名)第四镇镇抚使桑世杰踏着尚未凝固的血迹,快步登岸,寻到了正在指挥清扫战场的威武卫都指挥使王弼。

  “王将军,这一仗,真他娘的费劲!”

  桑世杰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泥水,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胜利后的兴奋。

  战斗刚刚结束,他便急着来寻王弼,自然不是为了闲聊,当即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如今南北两道水关均已拿下,丹徒守军已成瓮中之鳖。俺们水师弟兄在水上使得上劲,这陆上攻打坚城,怕是帮不上太大忙了。

  俺寻思着,在此处留下十条哨船,监控江面,以防万一。剩下的战船,俺得尽快带到江阴去,与徐将军会合。您看如何?”

  军令司最初制定的东进作战计划,本是由威武卫担任先锋,攻取丹徒县打通大运河航线后,再汇合擎日卫,水陆并进,沿大运河与长江两条线路,攻打常州路和江阴州。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待到常遇春所部擎日左卫完成休整,进抵丹阳县时,王弼却因连绵梅雨和丹徒坚城、守军顽抗等因素叠加,未能如期破城。

  丹徒作为江防重镇,城周十二里,墙高两丈六尺,更在城外大运河南北两段设有的两座水关,与丹徒主城互为犄角,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这种复杂地形极大限制了威武卫兵力展开,即便常遇春所部加入,在如此狭窄的作战面上,也无法显著提升攻击强度。

  战局瞬息万变,谁也不知荆湖元军主力何时会击败徐宋政权,进而腾出手来攻打红旗营。

  常遇春不愿在丹徒城下空耗时间,了解到王弼的攻城进度后,他便在快马请示石山后,果断做出了分兵进取的决定:

  派其麾下悍将刘聚率领一支三千人的偏师,赶至丹徒县换乘长江水师的战船,顺流而下,直逼江阴州;他自己则亲率擎日左卫主力,东进常州路。

  这个分兵计划实际上将原定的三卫(含长江水师)并进方案,临时调整为了擎日卫与长江水师两卫的东路突击。

  但并不是常遇春拍脑袋做出的军事冒险行动,而是基于对沿线元军兵力空虚的准确判断。

  石山在接到常遇春的报告后,考虑到江宁方向兵力充足,足以应对此战可能的意外,便批准了这个更为灵活的新方案。

  东进战役本是威武卫当先锋唱主角,如今却因进度滞后,客观上拖累了全局,尽管有天气、城防等客观原因,王弼内心仍感到面上无光。

  因此,当桑世杰在水关攻克后提出分兵,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强行挽留,只能爽快应道:

  “桑兄弟说的是!攻克水关,多亏了水师弟兄鼎力相助!如今水关既下,丹徒孤城一座,已成死地。放心,最多两日,我威武卫必破此城!

  还请桑兄弟转告徐将军,后方之事,无需挂虑,王弼绝不会拖了大军后腿!”

  为了加强攻势,在擎日左卫进抵常州路境内后,王弼已将驻守丹阳县的四千兵马抽调了两千至丹徒城下,此时围攻丹徒的总兵力已有近万。

  即便一时不能攻破此城,守军也绝没有能力突围出城,进而威胁长江水师的后路。

  桑世杰听出了王弼话语中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只是一个新晋的镇抚使,自然不敢接下这位老牌都指挥使类似保证的言语,只能含糊应道:

  “王将军放心,您的话,俺一定原封不动地带到。”

  长江自镇江至江阴段,已经靠近入海口,水文情况变得异常复杂。

  上游裹挟的泥沙在此淤积,潮汐作用明显,加之两岸山势造成的狭管效应,导致暗礁、浅滩密布,风向多变,若不是熟悉此航道的老手,极易出现触礁搁浅等事故。

  因此,在歼灭元廷夹江水师后,长江下游已经没有像样的水上威胁,长江水师都指挥使徐达也没敢贸然深入下游,直到多方寻访老船家,绘制出相对精确的水文图后,才敢挥师东进。

  桑世杰手中便有这份水文图的副本,但毕竟是首次航行此段水道,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舰队以三艘领航船为先导,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队形,航速并不快。

  当舰队终于抵达马驮沙附近航道时,前方江阴城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已然清晰可闻。

  徐达率领的长江水师主力,已于先期掩护刘聚所部成功登陆江阴城外。

  鉴于刘聚兵力仅有三千,徐达担心其部攻击力量不足,战事或有反复,果断从水师官兵中抽调了一千六百余名精锐,登岸协助刘聚助战。

  红旗营此番跨越尚在元军手中的常州路,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江阴城下,守军措手不及,城门险些在第一波冲击中被直接突破。

  随后,刘聚抓住守军慌乱,布防严重不足的绝佳战机,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猛烈攻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杀声震天。

  待到徐达下令将战船上的火炮拆下,由水师炮手们推至岸上,在近距离上对城墙和城门发起一轮又一轮的集中轰击后,守军的士气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城墙砖石飞溅,硝烟弥漫,守军的抵抗意志如同那些破损的城垛一般,快速崩塌。

  当桑世杰登上徐达的旗舰,正准备详细汇报丹徒水关战况时,江阴城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旗舰桅杆上的瞭望手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很快便确认了战果,他用尽力气,向着甲板上的将领们高声呼喊,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将军!刘镇抚已经攻陷江阴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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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