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重游禁军大衙-《五代风华》

  申时一刻,斜阳把城楼的阴影拉长,覆雪长街被划为两片区域。

  “来者何人?!”

  萧弈刚踏入阴影,远处箭楼忽传来一声大喊,他放下纸伞,仰头,任雪花散在脸上。

  “哈哈,原来是指挥故意打了把伞,一定是为了试试俺松懈了没,放心吧,盯着哩。”

  回到城楼,李重进转头看来,黑脸上满是惊奇。

  “萧兄弟,怎打着这娘里娘气的伞?大丈夫不惧风霜,可莫学白面郎。”

  “呵,黑厮懂甚?”王承训道:“萧郎玉树临风,必为倾慕他的小娘子所赠。”

  “嘿嘿,原来是去见了相好。”

  萧弈不理他们,问道:“如何了?”

  花秾道:“东南角坊的旗下,派了两人盯着,西边亦设了哨点。依指挥吩咐,我安排了两个相熟兵士到禁军衙门看动向,还未回报。”

  “不急,沉住气等着。”

  “我准备了更漏、梆子,指挥歇一会吧,到时唤你。”

  “好。”

  萧弈遂闭眼养神。

  郭信这两天很沉默,却还是挨着他坐,反复摩挲着横刀,发出细微声响。

  不小心又睡着了,直到被花秾推醒。

  “几时了?”

  “已过了申时三刻,李洪建还没来。”

  “怎么回事?”

  刘廷让快步赶入城楼,道:“人没来,莫非他察觉到了有埋伏?”

  “不会。”王承训道:“若有察觉,他早派兵前来抢占南城门了。”

  傥进一指孙忠,咧嘴道:“许是这驴毬没说实话哩,让俺来审,定叫他把肠子都吐出来。”

  孙忠一看傥进模样就吓哭了,急道:“卑职全是实话呀!许是他有事耽搁了,这事……要不,遣人报他飞龙使后匡赞想逃?”

  王承训踱步沉吟,道:“既然李洪建不来,与其诱伏他,不如诱伏刘铢?”

  李重进道:“不错,我正想说,被他抢了先。”

  “别急。”萧弈道:“花秾,再派人去探。”

  远远地,一个兵士小跑过来。

  花秾刚转身,忙道:“是我派去禁军大衙的寿桃回来了。”

  萧弈目光看去,那兵士没披甲,穿的寻常短袄,头尖脸大,长得就像一颗桃,脚步却很快。

  “脓包,俺打听清哩。”

  寿桃先嘟囔了一句,向萧弈单膝跪地,抱拳道:“报,俺看到大衙内备了三十余辆马车,在装军粮辎重,李洪建的大旗还在里面,看来不打算巡城。”

  “不对!”

  后匡赞突然大喊,声音美妙,如黄莺出谷。

  “南军既败,阎昆仑奴一死,窝囊将领投降都来不及,怎需粮草?他定是要与李业逃,那马车必是掩人耳目,载的是内帑黄金!”

  萧弈沉吟,道:“花秾,遣个信得过的去诓他,就说飞龙使涉宫闱机密,请他务必亲至南门。”

  “喏。”

  等待的时间漫长,萧弈命令麾下分批进食,晚饭是干粮、汤饼、腊肉。

  吃完,吕酉、范巳、韦良一起回来了,带了十余禁军。

  “指挥,这些是我们在军中最信得过的一批弟兄,人品可靠,都盼着归顺郭大帅。”

  “我等愿弃暗投明,归顺郭公,请指挥纳入麾下,给我等一个效命的机会!”

  “好!都是好汉。”

  萧弈一个一个扶起,询问姓名。

  末了,他转向吕酉,问道:“吕丑呢?”

  吕酉担忧道:“指挥,阿丑跟着聂文进出了城哩,我真怕他死心眼子,万一降得慢了……”

  “无妨,就是全投降了也得排队,来得及。”

  萧弈又问道:“家小都安排好了?”

  “是,我们再无后顾之忧了。”范巳咧嘴笑道:“阿爷可劲夸我有眼光哩,吕酉的婆娘也藏起来了,没他说的那般水灵。”

  “那是你眼瞎……”

  很快,张满屯也回来了。

  傥进一见,不由嘲笑道:“傻驴,看看他们,你怎就只带了个单根?俺就说你人缘差吧。”

  “狗蛮,你就会闻屁!俺带回这一人,顶他们一百个!”

  这话太狂,众人纷纷看向张满屯身后那人。

  那人禁军都头打扮,二十多岁,高大壮实,国字脸,塌鼻子,眼睛不大,但目光纯朴,透着一股忠厚、率直的气质。

  他上前,利落且标准地叉手行礼,神态严肃,一丝不苟,说话掷地有声。

  “捧圣军右厢第一指挥第一都都头李崇矩,见过萧指挥!”

  “你可愿归顺大帅?”

  “愿!”

  “为何?”

  “名正言顺!”

  “仔细说,何谓名正言顺?”

  “俺受太师重恩,自当披肝沥胆报效,可太师突然身死,朝廷以圣旨压俺,俺既不愿辜负太师,又不愿背叛朝廷,好生为难。铁牙说,郭公清君侧是要杀官家身边的奸臣,这是大义,又能为太师报仇,这是言顺,俺不用寻思,就知得这般干!”

  “好样的。”

  萧弈连连点头,心知李崇矩是将领们最喜欢的兵,能打、老实、一根筋,命令吩咐下去,不多想、只执行。话少,让他解释了才肯细说,言语听得出是个苦出身,不时又能蹦两个成语,可见好学。

  “我若想控制城中禁军,你有何看法?”

  “卑职愿擒李洪建,号召禁军归顺!”

  “好,好!”

  张满屯见萧弈点头,不由得意,一瞥傥进,傲然仰头。

  不多时,派去报信的兵士回来,带了李洪建的答复。

  “他说‘命孙忠自行处置’。”

  “还有呢?”

  “就这一句。”

  “禁军大衙情形如何?他打算走哪个城门?”

  “他派人往西城梁门去了,马车也快装好了。”

  “娘的!别管李洪建了。”李重进猛地起身,“陪这老货耗了一下午,既不来,不如先去宰了刘铢,拿下北门,大事可定。”

  郭信难得开口,声音嘶哑,道:“不错!”

  萧弈见郭信目光带着期冀看来,心中略一思忖,却还是摇了摇头。

  “刘铢再负隅顽抗,大军一到,杀之易如反掌,哪怕担心他逃了,派人盯住即可。可大帅接下来赏赐兵士需大量钱财,拦下内帑黄金才是雪中送炭。”

  入城的目标是维稳、避免剽掠,他须始终坚定这一点,其次才是为郭家报仇。

  王承训显然早有所料,沉吟道:“可李洪建不来,如何是好?”

  萧弈道:“他不来,那我们去。”

  “好!”刘廷让振奋道:“就闯禁军大衙,诱伏太没劲,我都困了。”

  “哈哈。”李重进道:“行,要去就快,早点拿了李洪建那老货,早点杀刘铢。守文,你怕不?”

  “怕卵?就去禁军大衙!”

  竟是没有一个人害怕。

  萧弈却并不打算带所有人去,本想让郭信、郭馨留下,可他们一定要去,最后,郭守文留守南门,刘廷让、崔彦进、海进领兵协助,并留花秾辅佐。

  临行前,却见海进一摸后匡赞的脸,道:“不愧是皇帝玩的,真他娘,比俺相好过的所有娘们都俏!”

  后匡赞吓得眼珠一翻,晕死过去。

  萧弈只好叮嘱道:“不许动他。”

  “喏。”

  萧弈又挑了五十余人,裹上鼓号、旗帜,去往禁军大衙。

  路上,王承训自荐道:“一会我来劝降李洪建,免得动刀兵,平添伤亡。”

  “瞧你能的,降得慢的全杀了便是!”

  “……”

  夜幕降下,禁军大衙内外火光通明。

  萧弈等人隐在街角暗处踩点。

  相比上次,肃杀之气少了两分,添了三分忙碌。如寿桃所言,大门内正在装载马车,差不多已装好了。

  甲士执戟而立,戒备森严;一队队兵士牵马,准备出发。

  萧弈招过众人,道:“我与承训兄入内劝降,一旦失败,我吹哨为号。”

  “就你们两人去?太危险……”

  “嘘。三郎、重进兄,你们带三十人守在这,若我吹哨,立即冲进大门,擒杀李洪建。切记,鼓噪起来,扬言大帅已进城,只诛恶首,晚降者死。”

  “懂的。”

  “傥进,你保护他们,别杀红了眼。”

  “得令。”

  “张满屯、吕酉、范巳、李崇矩,你们带人绕后,去联络更多愿意归降的将领,一旦听到鼓噪,立即挟禁军诸将,举事。”

  “喏!”

  “敢反抗者立即射杀,但不可放火,不可乱杀,以免吓得他们乱跑。此番是震慑人心,使他们有序投降,都明白?”

  “明白!”

  分派妥当,萧弈又想到一事,道:“若有意外,吹哨提醒我们。”

  “好。”

  “我们走。”

  王承训略一整理衣袍,从容起身,与萧弈一并上前。

  “何人?!”

  “去,告诉禁军副帅李公,有故人求见,鄙姓王,自澶州来。”

  等了一会儿。

  大衙的阴影像是要把王承训、萧弈吞噬。

  终于,几个牙兵出来,道:“王郎君,请!只是……还请把兵器留下。”

  王承训嗤笑一声,似笑李洪建不够英雄,随手把刀丢了。

  萧弈也把佩刀交了出去,靴子里的匕首也被搜出来。

  穿仪庭,进了梁高丈五的大堂,堂外甲士执戟围绕,堂内牙兵按刀肃立。

  除此之外,只有一条九节鞭搁在帅案上,再无旁的武器。

  王承训面无惧色,萧弈更是从容不迫。

  故地重游,他已今非昔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