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释然-《五代风华》

  很快,刘铢的牙兵尽数被搠死,傥进拖着死狗般的刘铢、招呼了郭家兄妹绕到大堂后面,半晌,瘆人的惨叫声传来。

  萧弈环顾看去,火光照着满地尸首狼藉,血已凝成黑褐色。

  禁军们一个个惶惶不定、心思各异,看待他的眼神却满是敬服。

  当世人对武艺的推崇,远不是他打替身时可相比的。

  “鞭子耍得挺好。”王承训表情复杂地向萧弈一拱手,深吸一口气,叹道:“差点要了我的命。”

  “李公呢?”

  “我去找找。”

  王承训整理了凌乱的衣袍,绕到大堂后,把李洪建拖了出来。

  “李公,你保王、曹两家家眷,小侄视你为恩人,此来是为你送功劳,可你……唉!”

  只见李洪建以袖掩面,泣声不已。

  “我糊涂啊!方才反应太慢了,一念之差,险误了身家性命啊……”

  “现在哭有何用?我初来时你若顺归,此时已是首功。”

  闻言,李洪建哭得更大声了。

  萧弈没耐烦听老东西哭哭叽叽,清了清嗓。

  “啊,这位是?贤侄,快引见这位少年将军。”

  李洪建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看来,揖手时双手不住颤抖,

  王承训道:“萧弈,郭元帅的心腹爱将。”

  “萧将军!请受老夫一拜,谢将军救命之恩。”

  “李公不必客气。”

  萧弈随手把鞭子递还过去。

  李洪建不接,连连摆手,赔笑道:“羞煞老夫,老夫不会用鞭,留下也是暴殄天物。萧将军鞭法如神,此鞭当归将军,所谓宝马赠英雄啊。”

  “客气了,李公若不会用鞭,为何携带?”

  “老夫从不与人出手,装饰罢了。诸般兵器,这九节鞭造价最高,精铁铸八棱面,熟铜锻双叩环,鞭梢的莲花箍,鞭头的铁榫,非能工巧匠不能造也。”

  “我懂,贵。”

  “将军是行家啊,正是如此。”

  萧弈忽然脸一沉,道:“李公毁就毁在这一个‘贵’字上。”

  李洪建吓得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忙道:“不瞒将军,内帑黄金就在此,我愿尽数献于郭公。”

  “晚了!”

  萧弈语气愈发冷峻。

  “你知保王、曹家眷,却不知保郭家?大错铸成,不思悔改,犹贪图财宝,方才良机摆在眼前,为何不下令诛刘铢?!”

  “噗通。”

  李洪建骇然拜倒,大哭不已。

  “我……我慢了……我这人一着急就头昏脑胀,甚决定也做不了……我心里想归顺郭公,可没来得及反应,你们出手太快了啊……”

  王承训斜睥着李洪建这样子,忽气极而笑。

  萧弈猜他也许是看朝廷这么废物,王殷举兵也能打赢。

  可王承训还是上前相扶,嘴里向萧弈道:“瞧你,把李公吓得,这可是国舅。”

  “国舅又如何?要想大帅放过他,也得先立功。”

  “立功,我立功,拼命立功。”

  “李业、苏逢吉何在?!”

  “他们……他们两个时辰前就逃了啊。”李洪建满脸苦色,哭道:“今日午时,李业招我过去,说慕容彦超战死,侯益、袁嶬、焦继勋等将领连夜出奔投降,郭……郭公马上要进城,他打算先到陕州,让我率禁军押送黄金跟上。”

  “直娘贼。”李重进道,“我去追!”

  “不,先安抚禁军。”

  挟着李洪建出了大堂,只见张满屯、吕酉、范巳、韦良、李崇矩各带了许多人站在庭中,个个都满脸激昂。

  李崇矩确实能干,就方才王承训劝李洪建、萧弈擒刘铢这会工夫,已召集了半个衙的禁军杀到,刘铢若动作稍慢,恐怕近不了萧弈的身。

  萧弈道:“刘铢祸国,业已伏诛,郭公仁德,只诛恶首,今夜所有遵从李副帅号令,拨乱反正者,一概无罪!”

  说李洪建下令拨乱反正,算是极给面子,重要的是给禁军们一个名义。

  果然,兵士们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

  “我等愿弃暗投明,随郭公清君侧!”

  “诸将听令。”

  “在!”

  “携李公传告城门守将,朝廷已平反大帅冤屈,清除奸党,命其约束部众,不得擅动,你等分率禁军依次接管城门。先至曹门,韦良,你带五十禁军留守,原守军挑选五十人配合,其它人缴械至藏兵洞待命,倘有抵抗,格杀勿论。”

  “喏!”

  “范巳,你留守宋门。”

  “喏!”

  “至尉氏门后,调刘廷让守东水门,调崔彦进、海进守西水门,命郭守文驻原地。吕酉,你守郑门。”

  “喏!”

  “李崇矩,梁门。”

  “喏!”

  “张满屯,酸枣门。”

  “得命!”

  “重进兄,请你守封丘门,大帅很可能从此门进,由你配合迎接。”

  “好。”

  萧弈把最有机会立功的城门留给李重进。

  李重进也承这份情,重重一抱拳,回头向大堂看了一眼,道:“照顾好五娘,还有三郎。”

  “放心……承训兄,劳你带兵往开封府衙一趟,持刘铢信印,拟定安民告示,封存衙内文书、册籍。”

  话到最后,萧弈有些不放心,可实在分不出别人了,交代道:“务必封存。”

  王承训淡淡一笑,道:“放心便是。”

  “凡有惊扰百姓、趁乱劫掠、散布谣言者,立斩不赦!”

  诸人轰然应喏,大步而去。

  禁军大衙很安静了不少。

  萧弈一看身后,只剩几个兵士。

  “将军,小人寿桃,原是花秾的同袍,方才见将军长鞭耍得……天神似的,敬佩死了哩!”

  “我知道你,去把那些马车拉回仪庭,箱子卸下来,盯紧了。”

  “喏!”

  吩咐完这些,萧弈只觉口渴得紧,走到旁边的石栏杆处,捧起积雪就要往嘴里送。

  “喝这个吧。”

  回过头,郭馨正站在那。

  她一手还持着剑,剑尖淌着血,另一手递过一个水囊。

  “多谢。”

  萧弈接过,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那水正好微微温热,甚是舒服,他干脆全部灌进肚里。

  郭馨道:“慢些,可别呛了。”

  “太渴了。”

  “忙完了?”

  “还没,黄金还没检查。”

  “一整天就想着黄金,钻进钱眼里了。”

  “谁不爱财。”

  萧弈笑了笑,随口答了,也不解释这些黄金是给郭威犒军的。

  事实是不必解释郭馨也都明白,轻声道:“这下安心了?保护了开封百姓不受剽掠,你这人……倒也有几分侠气。”

  “称不上,和开封百姓也不熟,不过顺手做点事。”

  “哼。”郭馨小声嘟囔道:“你分明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

  萧弈觉得她似乎有话想说,往大堂那边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不去泄愤?”

  “刺了一剑,有点没劲儿。”

  郭馨显出些茫然,失落地低下头,喃喃道:“再折磨仇人又如何?阿娘也不能复生……比起恨,我该是更怪自己吧?那般不懂事……”

  萧弈没说话。

  他有点累了,倚着石栏休息,看着雪花一点点覆盖地上的尸体、血迹,就像掩藏乱世的残酷。

  郭馨吸了吸鼻子,站在他身边,渐渐平静下来。

  “嗯……我想和你说……其实我没怪你骗我,我怪自己一直在骗自己……那天打你,就只是……太难过了……”

  “我知道,没事的。”

  萧弈转头看着郭馨,以目光安慰。

  他觉得她的眼眸很亮,不再被仇恨、痛苦遮蔽了。

  “整天这也知道,那也知道。”郭馨又“哼”了一声,抬眼看他,下意识道:“干嘛把招子放那般亮……真讨厌。”

  说着,她故意和他对视,须臾,偏过头去。

  萧弈也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天空。

  雪夜,月亮也亮不过她眼睛的星星。

  过子一会儿,郭馨忽然轻呼了一声。

  “啊,你受伤了?”

  萧弈低头,透过被刘铢那一刀劈开的衣甲裂缝,可见块垒分明的身体上一条浅浅的伤疤从左胸延伸到腹部,好在不怎么出血。

  “没事,被刀风割到了,我去处理一下。”

  “哦,你……”

  萧弈很重视治伤,吩咐禁军煮了盐水,拿了伤药,自到聂文进的公廨坐下,给自己清创、敷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郭馨探头看了一眼,捂眼,闪了出去。

  “你在这做甚?”郭信大咧咧说着,走了进来,道:“受伤了?”

  “没事。”萧弈问道:“忙完了?”

  “傥进还在割,一边割一边喂狗。那狗贼虽还活着,魂没了,没劲,还腥气,闻得头昏……我帮你敷药。”

  “别挨我,我好好的,万一因你感染了。”

  “我洗过手了。”

  “那也别碰,走开。”

  “哦。”郭信挠了挠头,语气认真地道:“我的仇人,本该我亲手擒下,结果反倒害你受了伤。”

  “你擒不下,武艺不行。”

  “真别说,你样样兵器都耍得厉害哩。”

  萧弈伤口被盐水一渍,疼得厉害,痛哼了一声,兀自咬牙挺过去,随口玩笑道:“我耍的不是兵器,是帅气。”

  “何意?”

  “听不懂算了。”

  “懂,就是自夸嘛,臭不要脸。”

  “呵。”

  抬头一看,郭信脸上终于绽出了往日的笑模样。

  萧弈遂也一笑,接着胸膛上挨了轻轻一拳。

  某些事,也就此释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