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烧头香灵不灵?2-《玄之又玄》

  当年,6月,衡阳的夏日来得格外早。

  蝉鸣如织,热浪翻滚,

  空气中弥漫着樟树被晒出的树脂香气。

  医院病房里,风扇吱呀转动,

  却吹不散那股沉闷的药水味。

  昃白石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

  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干裂,

  手指偶尔抽动,像是在翻动无形的稿纸。

  床头柜上,放着一碗凉透的粥,

  是他侄女早上端来的,一口未动。

  突然,病房门被推开。

  侄女小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纸,

  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叔!有消息了!”

  昃白石缓缓睁眼,眼神浑浊,

  费力地抬起手,示意她靠近。

  侄女将纸递到他眼前,声音发颤:

  “瑞士……瑞士有个实验室,

  说要买您的论文!”

  昃白石瞳孔微缩,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像是想笑,又像是咳嗽。

  “多少钱?”

  “五……五百万欧元!”

  “折合四千多万人民币!”

  病房瞬间死寂。

  监护仪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昃白石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血氧值骤降,警报声刺耳响起。

  护士冲进来调整氧气流量,

  医生赶来查看,皱眉道:

  “情绪不能激动,他现在经不起波动。”

  可昃白石已无法平静。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

  仿佛那是他一生的证明。

  “我的论文……终于值钱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

  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诺贝尔奖……是不是也快了?”

  他笑了,笑声沙哑,

  牵动肺部,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医生摇头离去,留下一句:

  “您已进入弥留期,最多还有三个月。”

  可昃白石不信。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渐渐亮起,

  像是燃起最后的火焰。

  “我还没活够……

  我有这么多钱,

  我要再娶个老婆,

  要再生几个儿子,

  要住别墅,开豪车……

  钱还在,人怎么就能死?”

  他忽然转头,死死盯着侄女:

  “明年元旦……我要上祝融峰。”

  “我要亲自烧头柱香。”

  “这次,我要求长生!”

  侄女浑身一颤,几乎站不稳。

  她想劝,想哭,想说“您这身体,爬都爬不动”,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

  这个老人,

  一生都在等一个“应验”。

  等一个能证明他不是废物的时刻。

  如今,他以为等到了。

  他不再提论文,不再提科学,

  只反复念叨:“香……头柱香……

  我花了十万,神明欠我一条命。”

  与此同时,南岳衡山,祝融峰顶。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唯有东岳庙香炉中,余烬未冷,

  一缕青烟缓缓升腾,

  在月光下凝而不散。

  守庙老道夜观天象,

  忽见北斗第七星微颤,

  紫气东来,却带一丝黑纹。

  他心头一凛,掐指一算,

  脸色骤变。

  “有怨气入山。”

  他提灯上山,直奔香炉。

  炉中灰烬尚温,

  形状竟如一只蜷缩的虫,

  触须分明,六足清晰。

  他倒吸一口冷气。

  “此乃‘虫形香煞’——

  人以命换愿,魂附香火,

  若愿未遂,必化厉气,缠绕山门。”

  他连忙取黄符三道,

  贴于香炉四角,

  又洒雄黄酒一圈,

  低声诵《太上净天地神咒》。

  片刻后,青烟散去,

  虫形灰烬也被风吹散。

  老道擦汗,喃喃:

  “此人执念太深……

  山神难容,神明难应……

  若再不醒悟,必遭反噬。”

  他不知,

  那灰烬虽散,

  却有一缕极细的烟,

  钻入地缝,

  直通山腹。

  侄女回到家中,彻夜难眠。

  她翻出手机,联系其他亲戚:

  “叔他……要亲自上山烧香。”

  “可他这样子,怎么上去?”

  堂兄叹气:“他要是知道头柱香是假的,

  非得气死不可。”

  堂妹抹泪:“可我们骗了他一年……

  纸终究包不住火。”

  几人商议良久,

  最终决定——

  继续骗下去。

  “就说我们请了高人代烧,

  拍视频给他看。”

  “就说瑞士实验室是神明显灵。”

  “就说他命格已改,长生可期。”

  他们找来一段往年的烧香视频,

  剪辑后加上字幕:

  “2025年头柱香,为昃白石先生点燃。”

  又伪造一封“瑞士实验室”的邮件,

  写道:“您的研究,感动神明,故天降机缘。”

  他们打印出来,

  第二天带到医院。

  昃白石看着视频,

  眼泪顺着皱纹流下。

  他颤抖着手指,

  在“邮件”上摩挲,

  仿佛那是神谕。

  “我就知道……心诚则灵……”

  “我花了十万,神明不会亏待我。”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可没人看见,

  他眼角滑落的泪,

  有一滴,

  落在了床头那本《论美洲大蠊》的封面上,

  恰好覆盖住“美洲”二字,

  像一只微小的棺椁。

  七月,暑气正盛。

  昃白石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已无法坐起,

  说话含糊,

  可每天醒来第一件事,

  仍是问:“香……烧了吗?”

  家人点头:“烧了,视频您看了。”

  他便安心,闭目养神。

  可他梦中,常喃喃自语:

  “不够……还不够……

  我要亲自烧……

  我要长生……”

  他开始拒绝吃药,

  说:“药是凡物,改不了命。

  香火才是天道。”

  他让侄女把药费省下来,

  存着“明年上山用”。

  医生摇头:“他这是心魔作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执念太深,已入膏肓。”

  八月,他开始咳血。

  一日夜里,他突然清醒,

  拉住侄女的手:

  “我……梦见神明了。”

  “祂说……我论文能救万人……

  但我得再烧一炷香……

  亲自烧……”

  侄女含泪点头。

  她知道,

  这一诺,

  她无法兑现。

  可她不说破。

  她宁愿他带着希望走,

  也不愿他带着绝望死。

  九月,衡阳连日阴雨。

  山间云雾缭绕,不见天日。

  老道在庙中打坐,

  忽觉心神不宁。

  他睁眼,见香炉中青烟竟逆风而上,

  凝成一行字:

  “还我香”

  他大惊,起身欲封炉,

  却见门外雾中,

  似有一人影,

  手持高香,缓缓走来。

  他冲出庙门,

  人影已散。

  唯有地上一串湿脚印,

  细看,竟似六足虫迹。

  他回庙焚香祷告:

  “山神在上,

  此人虽执,却无恶意,

  求您容他一愿,

  或点化,或超度,

  莫让香火成劫。”

  话音未落,

  一道惊雷劈下,

  正中山顶古松。

  松树半焦,

  树皮剥落处,

  竟显出一只蟑螂浮雕,

  栩栩如生。

  老道跪地,再不敢言。

  12月,冬至将至。

  昃白石已瘦如枯柴,

  呼吸微弱,

  每日昏睡多,清醒少。

  一日午后,阳光难得洒进病房。

  他忽然睁眼,

  目光清明,

  竟认出所有亲人。

  “你们……都来了?”

  众人含泪点头。

  他缓缓道:“我……快走了。”

  “但我不能走。”

  “我还有愿未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

  指向床头那本论文集:

  “这本书……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我不求名,不求利,

  只求它……能有用。”

  他停顿片刻,

  声音微弱却坚定:

  “若它真能救人,

  那便是灵验。”

  “若不能……

  那炷香,就当我没烧。”

  众人泪如雨下。

  他闭上眼,

  轻声道:

  “我不求长生……

  我只求——

  我的研究,不被埋没。”

  那一刻,

  他终于放下了执念。

  似乎,想通了一切,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