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扩大生产-《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

  王夫人离去后的几天,云舒的小院陷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忙碌之中。院墙外,春日的气息愈发浓郁,杨柳吐絮,莺声婉转,而院墙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隐隐的紧张感。云舒深知,“凝玉膏”的效果一旦通过王夫人这样的官宦女眷之口传开,需求可能会如春潮般悄然上涨。无论是为了应对潜在订单,还是为日后可能出现的防疫需求储备优化版药水,小规模的手工制作都已如同杯水车薪。扩大生产,建立初步的流水线,已不是未雨绸缪,而是势在必行的求生与发展之道。

  但这绝非易事。在这深宅大院,她一个无依无靠的“罪奴之女”,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首先面临的是人的问题。她需要人手,必须是可靠、听话、嘴巴严实,还能任劳任怨的人。在这王府深院,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眼线遍布,找这样合适的人如同大海捞针,且一个不慎,极易埋下倾覆的隐患。

  云舒将目光投向了陈五。这个憨直忠诚的汉子因祛疤之恩对云舒死心塌地,他的感恩是发自肺腑的,不掺杂质。更重要的是,他在伤兵营中待过,识得一些同样因伤退役、生活困顿却又品性可靠的老兄弟。这些人,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能争取的力量。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云舒让阿元将陈五唤到院中的石桌旁。陈五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走路时腿脚不便的姿势很明显,但眼神却比初来时亮了许多。

  “陈五,”云舒没有绕弯子,亲手给他倒了一碗粗茶,坦诚布公,“我这儿的情况,你也大致清楚。我这‘凝玉膏’,承蒙王夫人赏识,日后或许需要多做些。但我根基浅薄,信不过外人。你在营中多年,可认识些手脚麻利、为人老实、只因伤退役导致生计艰难的弟兄?要那种嘴巴严,懂得分寸的。”

  陈五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一亮,像是被点亮的烛火。他放下茶碗,因激动而声音有些发颤:“姑娘!您这么问,还真是问对人了!”他拍着胸脯,因用力而微微咳嗽了两声,“有!还真有几个过命的老兄弟!都是顶老实的汉子,打仗是把好手,可惜了,不是少了胳膊就是断了腿,落下残疾,干不了重活,家里婆娘孩子又等着米下锅,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却被穷病磨得没了脾气。若姑娘肯给他们一口安稳饭吃,他们定然豁出命去给姑娘尽心尽力!”

  云舒静静听着,观察着陈五脸上那份毫不作伪的急切与真诚。她沉吟片刻,道:“工钱方面,绝不会亏待,必比他们在外面找零活丰厚。但我这里也有规矩,需得约法三章:第一,绝对忠诚,不得泄露这院里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事,对任何人都不行;第二,只做分内之事,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第三,一切行动,需听我的安排。这三条,若有一条做不到,现在便可说明,我绝不强求。若能接受,便可带来一见。”

  陈五脸色一肃,挺直了腰板:“姑娘放心!这道理俺们都懂!您这是给活路,俺们要是还不知好歹,那还是人吗?俺这就去寻他们,把话说明白!愿意来的,必定是守规矩的!”

  云舒点头:“如此便好。速去速回,注意分寸,莫要引人注目。”

  陈五连连保证,当日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却又步履匆匆地出去了。他心中揣着一团火,既是为老兄弟寻条出路,更是为了报答云舒的恩情。

  不到半日,日头刚刚西斜,陈五便带了两个人回来。一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姓张,少了左臂,空荡荡的袖管打了个结,挂在身侧,但他面色沉静,眼神清亮坦然,背脊挺得笔直,自有一股经风霜而不折的气度。另一人年纪稍轻些,姓李,右腿跛得厉害,走路时肩膀倾斜得厉害,看着有些怯懦,总是下意识地想藏起那只跛脚,但一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显是常年做活的人。

  两人皆是衣衫褴褛,洗得发白,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面有菜色,眼底带着生活重压下的疲惫与焦虑。但见到云舒后,都努力挺直了腰板,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眼中除了拘谨,更多的是对一份活计的深切渴望,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

  云舒没有立刻让他们进屋,只在院中问了几个问题。多是关于家中情况,以前在营中任何职,可曾读过书,对药材有无了解等。张姓汉子回答得不卑不亢,言语简洁却条理清晰,提到因残退役后的困顿,虽有苦涩,却无怨怼。李姓汉子则显得更为紧张,回答时声音发紧,眼神闪烁,不敢与云舒对视,只反复强调自己什么活都能干,能吃辛苦。

  云舒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心中初步判断:张姓汉子沉稳可靠,或许可堪大用;李姓汉子虽显得胆小怯懦,但那份对工作的渴望极为强烈,手脚看着也确实利落。她并未立刻让他们接触核心的药材配伍,而是先安排了最基础的准备工作:清洗堆积的瓶瓶罐罐、用石臼碾磨一些普通的、药性平和的药材、整理杂乱的院落角落。

  她则假意在一旁翻阅一本破旧的医书,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两人。数日观察下来,她发现那张姓汉子虽独臂,但做事极有条理,甚至可称得上颇有章法。清洗器皿时,他会自觉地将洗好的按大小材质分类晾晒;碾磨药材时,他会细心地将不同药材的研磨工具分开,避免串味;分配给他的工作总能高效完成,甚至能发现一些流程上的小瑕疵,比如某处堆放药材容易受潮,他会默默垫高木板,还会斟酌着向云舒提出改进建议,语气谦卑却切中要害。云舒心中暗暗称奇,此人若非身有残疾,绝非池中之物。

  李姓汉子则如他表现的那般,沉默寡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多问一句。他手脚麻利,清洗的速度极快,碾磨药材也舍得下力气,只是有时过于追求速度,细腻度稍欠,需得张姓汉子从旁提醒一句。他对于张姓汉子的提醒,总是唯唯诺诺地应下,立刻改正,但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不耐与压抑。

  云舒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她开始着手规划“生产车间”。小院最偏僻的西北角有一间早已废弃不用的柴房,低矮破旧,但胜在独立隐蔽。她让陈五带着张、李二人,将其彻底打扫干净,蛛网灰尘一律清除,又寻来几张废弃的旧桌案,拼凑成一个长长的操作台。她还特意让陈五找来厚实的粗布帘子,将柴房的小窗遮挡严实,以防外人窥探。

  依据优化后的“凝玉膏”制作流程,她将整个生产分解为几个核心步骤:药材的初步筛选与处理、核心药液的萃取、各类配料与基质的混合、以及最后的搅拌与封装。

  她用烧黑的树枝在粗糙的纸片上画出了简单的流程图,标注出关键节点和注意事项。并制定了初步的操作规范,比如,不同药材研磨需达到何种细度,各有标准样本;萃取时所用的水量、火候与时间,都有明确要求;混合搅拌时需沿同一方向,达到多少次数方可;甚至封装时每罐的药膏分量,都用特制的小勺做了定量。她要求每一步都必须严格按规范执行,并安排心细的张姓汉子负责记录每批次的操作细节、所用物料批次以及成品的外观气味状态,以便追溯问题和持续改进。

  这便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推行最基础的“标准化生产”和“流程化管理”。张姓汉子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惊人的理解力,他很快便能看懂云舒的流程图,并上手协助云舒管理生产秩序,监督各个环节的质量。云舒暗自点头,此人或许可着重培养为生产管事。

  然而,最核心的萃取环节,尤其是优化版防疫药液的精炼提纯,云舒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凭借现代知识设计的那套简易的蒸馏冷凝萃取装置,几经摸索,已让陈五找信得过的老铁匠秘密打造出来,如今就安装在她自己卧室的内间,用布幔严实实地遮挡着。那些最关键的药材配比、萃取时机、高浓度原液的收取与保存,她绝不假手他人。她只将按严格比例稀释后、用于制作“凝玉膏”的半成品药液,交给张、李二人进行后续的混合搅拌与封装。

  即便如此,生产的效率也已大大提升。数日下来,在这间简陋却秩序井然的柴房“作坊”里,第一批约二十罐“凝玉膏”被生产出来,瓷罐整齐排列,膏体色泽莹润,药香浓郁纯正。云舒逐一开罐抽查检验,用手指捻取细嗅,甚至在自己手臂上试用,确认效果与她先前亲手制作的并无二致。

  看着那整齐排列的洁白瓷罐,云舒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对产品积累的成就感,更是一套在艰难环境下从无到有、初步建立起来的行之有效的生产管理模式的欣慰。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教导阿元认识一些简单的药材和计量单位,让他从小接触这些知识,既是启蒙学习,也算为未来培养一个得力的帮手。

  然而,就在生产逐渐步入正轨,一切看似平稳顺畅之时,云舒那历经世事磨砺出的敏锐直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那李姓汉子,做事依旧勤恳卖力,但偶尔在她或张姓汉子不注意时,他那原本低眉顺眼的视线,会倏地飘向云舒那终日紧闭的卧室房门——那后面,藏着她绝不肯示人的核心秘密。虽然每次都是一瞥即收,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与掂量,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让云舒的心微微悬起,警铃大作。

  那仅仅是出于对主人房间的好奇?还是对那隐约飘出的特殊药香的本能关注?抑或是……别有用心?

  她面上不动声色,并未声张,甚至没有多余地看李姓汉子一眼。却在傍晚收工后,悄悄嘱咐负责采买归来不久的陈五:“陈五哥,李叔家里情况似乎特别艰难,你平日无事,旁敲侧击地多关心一下,看他近日是否遇到什么难处,或者……下工之后,常与哪些人往来走动。注意,莫要让他察觉,更不可惊动旁人。”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但盲目的信任则是取祸之道。这套刚刚建立起来、尚显稚嫩的生产体系,如同风雨中破土而出的嫩芽,充满了生机,却也脆弱无比,经不起任何有心人的刻意摧残。她必须知道,这丝不和谐的音符,究竟源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