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石界立威-《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废塘口的土腥气里混入了青石粉末的冷硬味道。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掌心那小块碎银的棱角、《养鱼经》残页的枯黄纸边、烙印的绳纹灼痛,以及那张滚落在地的“过继书”带来的冰冷余悸,日夜在她残破的躯壳里冲撞。塘埂外侧那块刻着“李青禾”的青石界碑,在秋阳下沉默矗立,炭黑的大字吸饱了光线,沉甸甸地压着塘口灰败的底色。

  不够!

  三个字……太轻!

  压不住那老虔婆的贪婪!

  压不住陈大柱醉眼里的淫邪!

  压不住这河滩地上……无数道觊觎、嘲弄、等着看她笑话的……目光!

  塘!

  田!

  她的塘!她的田!要用更硬的字……刻在更硬的石头上!死死钉进这片死地里!钉进所有人的眼珠子里!

  这个念头带着界碑青石的冰冷和一种被逼出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冻僵的神经!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过塘埂下那片被洪水冲刷过的、裸露着坚硬青石板的河滩荒地,最终,死死钉在了腰间破布袋里——那枚用蔓菁换来的、冰冷的碎银子。

  雇!

  雇石匠!刻大碑!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专注瞬间被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点燃!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下塘埂!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一块棱角分明、拳头大小的……深青色河滩石!不顾掌心伤口被尖利石角刮擦、脓血瞬间涌出的剧痛!朝着河滩远处那个佝偻着背、正叮叮当当敲凿着一块墓碑的……老石匠……狠狠地……掷了过去!

  “咚!”

  石头砸在老石匠脚边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刻!

  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砸向惊愕抬头的老石匠:

  “……碑!”

  她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标枪,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指向塘埂上那块沉默的界碑!

  “……加字!”

  “……‘李记塘田’!”

  “……刻大!”

  老石匠浑浊的老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块刻着“李青禾”的官契碑,又扫过她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眼中却燃烧着骇人火焰的形容,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了巨大的惊愕和……本能的恐惧!

  “这……这……”老石匠的声音干涩发颤,枯瘦的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从李青禾脸上移开,又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忌惮……扫向……河滩地深处……那片隐约可见的、带着高高石阶的青砖院落——陈家大宅的方向。

  “女人家……立……立碑……”老石匠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犹豫和恐惧,“还……还刻‘记’……这……这不合规矩……怕……怕是要招灾惹祸……”

  “灾?祸?”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老石匠恐惧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火焰瞬间爆裂!枯槁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探入破布袋,溃烂的手指死死抠住那块冰冷的碎银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老石匠脚前……狠狠地……砸了过去!

  “铛——!”

  碎银子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声响!在河滩地的死寂里……格外刺耳!

  “刻!”

  一个嘶哑到极致、却带着冰封千尺寒意的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老石匠!

  “……不刻?”

  “……银子……喂狗!”

  深陷的眼窝里,业火熊熊!

  老石匠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脚前那枚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反射着冰冷银光的碎银子,又极其恐惧地扫了一眼李青禾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终于,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佝偻的腰,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捡起了那枚沾着泥污的碎银子。入手冰凉沉重,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刻……”一个干涩、如同从砂轮上磨出来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凿!

  沉重的铁锤砸在冰冷的钢钎上!

  “叮!当!叮!当——!”

  尖锐刺耳、带着巨大力量的金石交击声,猛地撕裂了河滩地的死寂!如同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主权!

  老石匠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如同被钉在了那块深青色的巨碑石坯前。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石面,布满老茧的双手紧握锤钎,每一次沉重的敲击都伴随着全身骨节的呻吟!坚硬的青石表面,石屑如同飞溅的冰碴,在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一道深槽……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随着锤钎的凿击……在原本“李青禾”三字的下方……向前……延伸!

  “李——记——塘——田——!”

  四个更加粗犷、更加深沉、带着千钧之力凿刻出的……炭黑大字!

  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

  带着锤钎凿击的火星和石屑的冰冷……

  死死地……

  朝着坚硬的青石深处……

  烙印下去!

  “叮!当!当——!”

  凿刻声如同战鼓,在废塘口疯狂回荡!

  震得塘埂上倒伏的苜蓿瑟瑟发抖!

  震得沟渠里的鱼苗惊慌潜底!

  也震得河滩地深处……那片青砖院落……不安地骚动起来!

  终于!

  “当啷!”

  老石匠手中的铁锤无力地掉落在地。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汗珠混着石粉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那块深青色的巨碑石坯,静静地躺在塘埂外侧、紧邻着官契小碑的位置。碑面之上,“李记塘田”四个炭黑、粗犷、深深刻入石髓的大字,如同四头沉默的巨兽,散发着一种冰冷、厚重、蛮横的……威压!每一个字的笔画都带着凿刻时崩裂的细微石茬,在秋阳下反射着粗粝的寒光!

  “李记塘田”!

  四个字!

  死死压着下方官契碑上那三个字!

  如同君王俯视臣属!

  立!

  沉重的石碑被绳索和撬杠极其艰难地……竖起!深深夯入界碑旁新挖的、湿润的泥坑里!巨大的青石碑身带着新凿的痕迹和石粉的气息,沉默地矗立在紫绿色苜蓿地的边缘!比旁边那方官契小碑……足足高出一头!宽出一倍!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门!

  成了!

  老石匠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喘息。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死死钉在新立的巨碑旁。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缓缓熄灭,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仿佛吸收了青石所有冷硬的……冰封死寂。

  她的目光,越过新碑,越过废塘。

  死死地……

  钉在了……

  灰败的……

  天际线上。

  “反了!反了天了——!!!”

  一个苍老、嘶哑、却充满了巨大惊怒和腐朽权威的咆哮声,如同垂死病枭的哀鸣,猛地从河滩地深处炸响!瞬间压过了凿石余音!

  陈家族老!

  那个穿着半旧绸面长衫、拄着根油亮紫檀木拐杖、须发皆白的老棺材瓤子!在几个同样老朽的族人和一群探头探脑的村民簇拥下,如同被掘了祖坟的僵尸,踉跄着、暴怒地……冲到了新立的巨碑前!

  他枯树皮般的老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碑上那四个炭黑、粗犷、如同挑衅般的大字上——“李记塘田”!当那刺目的“记”字和“田”字撞入眼帘时,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那根象征族权的紫檀木拐杖“咚”地一声重重顿在坚硬的青石地上!

  “孽障!妖妇!!”族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变调,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颤抖着指向那沉默的巨碑,又狠狠戳向如同青石般冰冷矗立的李青禾!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怨毒和刻骨的诅咒,如同淬了尸毒的冰雹,狠狠砸了下来:

  “女人!牝鸡司晨!妄立碑碣!还敢……还敢刻‘记’称‘田’?!!”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老眼扫过周围惊惧的村民,声音陡然拔高到凄厉的程度,如同最后的丧钟:

  “这是要……颠倒乾坤!坏了阴阳伦常啊!!”

  拐杖再次重重顿地!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枯槁的头颅猛地抬起,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浑浊的眼睛死死钉着苍天,仿佛在向祖宗神灵控诉,发出了一声泣血般的、带着巨大恐惧和诅咒的嘶嚎:

  “祖宗在上!开开眼吧!这等妖妇立碑……是要……是要让我陈家……”

  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毒而颤抖、破碎:

  “……祖坟冒黑烟呐——!!!”

  “祖坟冒黑烟——!!!”

  这凄厉的诅咒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周围村民眼中那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愚昧!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惊惶、猜忌、带着巨大不祥预感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向塘埂上那个枯槁的身影和那座沉默的巨碑!

  风,呜咽着卷过废塘,掀起干枯的苜蓿叶子,也卷动着新碑脚下湿润的泥土气息。

  塘埂上。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依旧如同青石般冰冷矗立。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封死寂没有丝毫波动。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枯槁的、沾满石粉和泥污的右手。

  溃烂的手指……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抚上了……

  巨碑冰冷、粗粝、带着新凿刻痕的……

  碑身!

  触!

  指尖!

  冰冷!坚硬!带着青石特有的厚重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永恒感!

  抚!

  指腹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摩挲过那深深嵌入石髓的、炭黑的、粗犷的……四个大字!

  “李——记——塘——田——!”

  每一道笔画的凹陷!

  每一处崩裂的石茬!

  都无比清晰地……透过溃烂的皮肉……烙印进她的掌心深处!

  与那绳纹的灼痛、银角子的冰冷、残页的枯黄……死死地……熔铸在一起!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封死寂之下……

  有什么东西……

  比青石更硬……

  比诅咒更深……

  正无声地……

  刻入骨髓!

  她不再看那暴跳如雷、拄拐诅咒的族老。

  布满血丝的眼睛……

  死死地……

  钉在掌心下……

  那冰冷的碑文上!

  嘴角……

  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向上牵扯!

  牵扯出一个……

  混合着无边疲惫、巨大酸楚、以及一种被这青石巨碑彻底淬炼过的……

  近乎残酷的……

  冰冷笑容!

  新立的巨碑……

  沉默地矗立着。

  炭黑的“李记塘田”四个大字……

  在陈家族老声嘶力竭的诅咒声中……

  在村民惊惶恐惧的目光里……

  在惨白的秋阳下……

  无声地……

  反射着……

  粗粝!

  冰冷!

  永恒!

  的……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