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雪赶考路-《征途与山河》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知青点里的气氛紧张得像拉紧的弓弦。

  每天天刚亮,就能看见几个知青蹲在院子里背书。李卫国最用功,棉袄袖口都磨破了还浑然不觉,捧着书本念念有词,连吃饭时都要在碗边摊开笔记。张志强更绝,把公式抄成小纸条贴在帽子里,走哪看哪。

  但也有另一番景象。

  西屋那几个男知青整天吊儿郎当的,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就着煤油灯甩扑克。

  “三条带对子!”

  张红卫甩出一把牌,咧着嘴笑:

  “考上算我祖坟冒青烟,考不上就继续修理地球呗!”

  一屋子人跟着哄笑。

  村里人路过知青点,总有爱停下脚步指指点点的。

  张队长最看不惯这些心思不在种地干活上的知青,常常念叨:

  “这些娃娃,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苏婉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比谁都清楚。对她们这些下乡知青来说,这次高考哪里只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这是摆在“认命”和“抗争”之间的一道独木桥,是困在农村的年轻人唯一能看见外面世界的窗口。

  在最焦灼的夜晚,苏婉宁拿出了姥姥新寄的信。老人家用毛笔工整抄录了《劝学》全文,在信纸边缘写道:

  “姥姥在江南等你的好消息。”

  四人传阅着这封信,赵红梅突然小声说:

  “等考上了,我要给我娘买双牛皮鞋。”

  周明远望着窗外的月亮:

  “我想去天安门看升旗。”

  梁斌擦拭着断裂的眼镜:

  “我要把大学图书馆的书都读完。”

  考前最后一天,四人终于停止刷题。他们像即将上阵的战士,默默整理行装:

  苏婉宁把准考证检查了好几次,周明远在每支铅笔上都刻了名字,按长短排列得一丝不苟;梁斌用游标卡尺测量橡皮尺寸,计算最大使用效率。

  赵红梅连夜蒸了糖三角,在每个褶子里都塞了纸条:

  “必胜”。

  高考前夜,苏婉宁、周明远、梁斌和赵红梅收拾好书本和资料,静静地坐在炕边。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那风声像是在为明天的考试呐喊助威,又像是在为那些半途放弃的同伴叹息。

  “无论结果如何。”

  “没有无论。”

  苏婉宁举起搪瓷缸,里面是刚烧开的山泉水。

  “为我们走过的每道田埂——”

  周明远举起缸子:

  “为熬过的每个夜——”

  赵红梅举起缸子:

  “为教会我们做题的每个人——”

  梁斌最后举起缸子,声音哽咽:

  “为再也回不去的……和即将到来的。”

  四个搪瓷缸重重碰在一起,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像碎钻般闪耀。

  “明儿个好好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赵红梅轻声说,“等考完了,咱们去国营饭店,一人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

  一直没说话的梁斌忽然笑了笑,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星噼啪跳起来,映亮了他眼底的光:

  “我爸总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跟在哪儿没关系。”

  苏婉宁望着伙伴们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颊,想起张岚离开时落寞的背影,想起李萍丈夫那双冻得发紫却还坚持送鸡蛋的手。

  她知道,这场考试,考的不只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勇气——

  和命运交手的勇气。

  而她,必须赢!

  天还没亮透,启明星还挂在天边,杨家沟还沉浸在睡梦中。四人已经背上行囊,在知青点门口集合了。

  张队长和几个老乡也早早等在那里。张队长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是煮好的鸡蛋和还温热的窝头。

  “拿着,路上吃。”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是难得的温和。

  “好好考,给咱们杨家沟争光!”

  老支书也拄着拐杖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每个年轻人的肩膀。

  在经过村口老槐树时,苏婉宁回头看了眼晨曦中的知青点。

  这里封存着他们最滚烫的青春。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这条路他们走了千百回,但这一次,每一步都在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同去赶考的人。有附近村子的知青,也有几位在镇上工作的年轻人。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虽然彼此陌生,但眼神交汇时,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在汇聚。

  考点设在县一中。

  校门口拉起了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一九七七年高考考生”。许多考生和家长围在那里,熙熙攘攘。

  他们四人挤过人群,终于看到了贴在校门口的考场安牌。手指顺着名单往下滑,心脏砰砰直跳。

  “我在一考场!”周明远第一个喊出来。

  “我在五考场。”赵红梅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在二考场。”梁斌推了推眼镜。

  苏婉宁深吸一口气,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婉宁,第三考场”。

  还好,考场分布不算太远。

  考场外那棵老槐树早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杈硬邦邦地戳着阴沉沉的天,看着就透着股萧瑟。

  墙根下缩着个中年男人,棉袄袖口磨得发亮,怀里揣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时不时往里面摸一把;

  不远处,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脖子上裹着洗得发白的旧围巾,眼睛直勾勾盯着考场大门,他们的儿子十年前就该进考场了,如今总算等来了机会。

  有个穿褪色蓝布工装的青年,在烟盒背面默写公式,笔尖冻得发涩,写几笔就要往手心焐一焐。

  旁边穿碎花棉袄的姑娘忍不住问:

  “你这公式都背了八百遍了吧?”

  他咧嘴笑,露出冻得发紫的嘴唇:

  “多瞅一眼,心里踏实。”

  风越刮越紧,把考生们的说话声都搅得七零八落。每个人脸上有紧张,有期盼,还有点豁出去的决绝——

  就像寒冬里埋在土里的种子,都盼着这场考试能带来破土的春天。

  苏婉宁捏着准考证,在教学楼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第三考场”。

  教室门框上结着薄冰,她朝冻僵的手指哈了口热气,掀起厚重的棉布门帘——

  一股混合着粉笔灰的冷风迎面扑来。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考生。老旧的木桌椅磨得发亮,有些桌面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和“忍”字。

  她顺着过道往后排走,水泥地冻得硬邦邦的,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前排戴眼镜的男知青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演算公式,钢笔尖在草稿纸上直打滑,急得他直咬嘴唇。

  靠窗的姑娘把褪色的红围巾垫在桌沿,从打着补丁的布包里掏出个冻硬的窝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黑板上的考试须知。

  苏婉宁刚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