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死寂之痕-《藏在心跳里的诗9》

  清晨的阳光,费劲巴拉地才钻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薄雾还没散尽,湿漉漉地挂在草叶尖上,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腐殖质特有的、带着点凉意的清新味儿。鸟儿们倒是起得早,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给这沉睡了一夜的村落添了不少活气。

  不过,村子口那帮林歌氏的猎人们,可没心思欣赏这晨景。他们一个个脸上绷得紧紧的,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骨矛和硬木弓,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森林深处某个方向,那眼神里,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像是提起那个名字都会带来厄运——“死寂之痕”。

  但当他们的视线转到缓缓走来的林栀身上时,那份恐惧又奇异地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决绝。老祭司佝偻着背,颤巍巍地走上前,双手捧着一枚用不知名的翠绿叶片和彩色小石子精心编织成的护身符,嘴里用古老晦涩的部落语言念念有词,大概是在向他们的生命之神“伊露”祈求庇佑,保佑这位尊贵的、可能是“伊露”化身的行者,能从那片吞噬生命的绝地平安归来。

  林栀接过护身符,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凉的石子和略带韧性的叶片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力量。那不是多么磅礴的能量,更像是一种绵延了无数代人的、对生命的渴望和对自然的敬畏,是无数个日夜的虔诚祈祷凝聚成的一点微光。她体内那颗沉寂的“生”之种子,似乎被这同源的力量轻轻触动,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老祭司和猎人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出发了。

  旁边,苏牧和墨衡也已经准备停当。两人穿着虽然能量指示已经见底、但基础功能尚存的防护服,手里拿着勉强还能充能近战模式的多用工具。样子是寒酸了点,比不得他们全盛时期武装到牙齿的星际装备,但总比赤手空拳强。“引路人”的状态还是不太好,那场超负荷的空间跳跃对他的核心系统损伤不小,只能留在村落里继续休养,顺便尝试捕捉任何可能来自遥远“方舟”的、微弱得可怜的信号,指望能捞到点有用的信息或者……哪怕是一丁点能量补给也好。

  队伍沉默地出发了。领路的是几名部落里最雄壮、经验也最丰富的猎人,他们像狸猫一样灵活地在前面开路,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刚开始的一段路,和村落周围没什么两样,甚至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像蟒蛇一样缠绕其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脚边肆意开放,散发出或浓或淡的香气。偶尔有毛茸茸的小兽被脚步声惊动,“嗖”一下从灌木丛里窜出来,惊慌失措地逃向密林深处。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丰饶,仿佛这片森林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但走着走着,气氛就开始不对劲了。

  最先察觉的是声音。那些恼人的鸟叫虫鸣,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稀落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森林一下子变得过分安静,只剩下他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和心跳。接着是气味,那股清新的草木泥土味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潮湿木头腐烂又混合着某种陈旧灰尘的霉味,钻进鼻子里,让人有点发闷。

  连光线都变得诡异起来。明明太阳已经升高,林子里却莫名地黯淡了许多,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灰色纱幔笼罩在头顶,连阳光都变得有气无力,不愿意多照亮这片土地一分。

  领头的猎人脚步慢了下来,变得迟疑,甚至带着点畏缩。他停下来,转过身,指着前方,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压抑的“嗬嗬”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就连苏牧和墨衡这种见过大场面,甚至在太空垃圾带跟星际海盗打过遭遇战、目睹过星舰爆炸惨状的老兵,在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间,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那是一条……无比清晰、无比残酷的分界线。

  线的这边,虽然草木已经显得有些蔫头耷脑,颜色也不那么鲜亮了,但好歹还能算是森林,还有那么点绿意挣扎着存在。可就在一步之外,线的那边,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绿色,没有生命。只有大片大片焦黑、扭曲、像是被无形烈焰焚烧过,又像是被抽干了每一滴水分和最后一丝生机的枯树。它们保持着死亡瞬间挣扎的姿态,枝杈如同无数双绝望的手臂,狰狞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地面是那种不祥的灰白色,干硬、板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看不到一点苔藓,见不到一只蚂蚁,甚至连一粒能随风滚动的草籽都没有。空气凝滞得像一块铁板,沉重地压在每个闯入者的胸口。绝对的安静,连一丝风的声音都听不到,仿佛声音本身在这里也被吞噬了。

  更可怕的是那种无形的力量。它就弥漫在空气中,像是一种缓慢渗透的剧毒,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人的精神与肉体。站在边界附近,不过几分钟,苏牧就感觉自己的精力像是在悄悄流失,心情没来由地变得低落、压抑,甚至生出一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绝望感。这根本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破坏,而是一种更本质、更可怕的……法则性的凋零!它剥夺的不是形态,而是“存在”的根基——活力本身。

  林栀站在最前面,她的感受最为强烈和复杂。体内的“生”之种子传递来一阵阵尖锐的悲伤和排斥,仿佛一个有灵性的小动物在遭遇天敌时发出的哀鸣,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而潜藏在她灵魂更深处的那一缕“消亡”气息,却像是嗅到了同类的血腥味,变得异常活跃和躁动,甚至试图牵引、诱惑她自身的力量,去接触、去拥抱、去融入那片象征着终极寂静的死寂!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消亡”气息的蠢动,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从“生”之种子中分出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蕴含着最温和生机的能量。这能量微弱得如同初春的第一缕暖气,她控制着它,像放出一只小心翼翼的探路蜂,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伸向那片死寂的区域,试图去触碰,去理解。

  就在那丝生机能量轻轻触碰到边界线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死气沉沉的区域,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终结”与“饥渴”意味的力量,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猛地从灰白色的硬土下窜出!它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栀探出的那丝生机能量,像饿狼看到了血肉,瞬间缠绕上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人牙酸的能量湮灭声响起。那丝饱含生命善意的能量,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就像一滴水珠滴进了烧红的烙铁,瞬间被蒸发、被吞噬、被同化成了死寂的一部分!这还没完,那股凋零力量仿佛尝到了甜头,竟然顺着林栀尚未完全切断的能量连接,反向猛扑过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将源头也拖入毁灭绝不罢休的恶毒!

  “小心!”苏牧一直紧盯着林栀,见状瞳孔猛缩,想也不想就要伸手把她拽回来。

  但林栀的反应比他更快!在那股反噬力量触及身体的刹那,她体内那团融合了“宁静”秩序、缓慢旋转的混沌星璇,仿佛受到了外敌入侵的刺激,自行急速运转起来!一股混沌、包容却又带着绝对主导力量的能量瞬间在她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不仅干脆利落地截断了那丝能量连接,更是将侵蚀而来的“凋零”力量强行束缚、拉扯进星璇内部,在一阵无声的能量激荡中,将其分解、吞噬,化为了混沌的一部分!

  这一切都发生在零点几秒之内。林栀身体微微一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虽然成功化解了危机,但强行分解那股充满攻击性的凋零力量,对她来说也绝不好受,精神力和体内能量都消耗不小。她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这股制造“死寂之痕”的凋零力量,其本质与她体内的“消亡”气息确实同源,都指向万物最终的归宿。但不同的是,她体内的“消亡”更接近于一种平静、必然的法则,而眼前这股力量,却充满了狂躁、混乱和一种……被恶意扭曲、催化后的贪婪!就像平静的死亡之海,与充满了嗜血狂鲨的杀戮海域的区别。

  “这鬼东西……它不止是死气沉沉,它是在主动猎食生机!而且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墨衡看着便携探测器上刚才瞬间爆表又迅速回落的危险读数,声音都有些发干。那读数跳动的曲线,活脱脱就是一条毒蛇扑咬的轨迹。

  那几个林歌氏猎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地上的树根绊倒。他们看向林栀的眼神,充满了后怕,以及更深沉的、近乎迷信的敬畏。连“伊露”化身的力量,都无法轻易净化这可怕的“死寂之痕”吗?这片绝地,难道真的是连神灵都无可奈何的诅咒之地?

  林栀凝视着前方那片吞噬生命的灰白领域,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凋零”绝非自然形成。它像是一种……感染,一种瘟疫。在其核心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个不断散发着这种扭曲凋零力量的源头,一个不断制造死亡的“心脏”。不找到并解决那个源头,光是在边缘地带试图注入生机,简直就是往无底洞里填沙子,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可能像刚才那样,引来更凶猛的反扑,加速自身的消耗。

  “必须找到它的核心。”林栀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异常坚定。

  “怎么找?这里面太危险了!刚才你也看到了,稍微碰一下就是那种结果!”苏牧立刻反对,语气近乎严厉。他无法想象林栀深入这种地方的后果。“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等‘引路人’联系上‘方舟’……”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探测器的墨衡突然“咦”了一声,手指飞快地在虚拟屏幕上操作着。“等等!有情况!”

  只见那原本被狂躁的凋零能量干扰得满是雪花和杂波的探测器界面上,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规律的信号脉冲,正顽强地闪烁着。它就像暴风雨夜中远方灯塔发出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密和稳定感。

  “信号源……来自死寂之痕深处!距离我们大概五公里左右。关键是……它的位置显示在地下!深度不明!”墨衡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这信号非常特别,被强烈的凋零力量场严重干扰掩盖,但它的调制方式和能量特征……这绝不是自然现象,更像是……某种人工造物发出的周期性信标或者……能量维持信号!”

  地下?人工造物?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看起来如此原始、连金属工具都很少见的部落星球,在一片象征着终极消亡的死亡区域的地下,竟然埋藏着人工造物?

  这背后隐藏的信息,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众人脑海。

  难道……这蔓延不知多少公里、让林歌氏族人世代恐惧的“死寂之痕”,根本不是什么天灾,也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绝地?而是……人为制造的?是某种未知存在,刻意在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上,播撒下的死亡种子?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要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是林歌氏古老传说中,与他们为敌、掌握着黑暗力量的远古宿敌?还是……像他们一样,来自星辰大海,却怀揣着未知恶意与目的的……天外访客?

  林栀感受着那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规律波动,昨夜在村落外围感受到的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窥视感再次清晰地浮上心头。那感觉,和眼前这片死寂之痕散发出的扭曲凋零之力,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只有原始部落和茂密森林的星球,其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的暗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湍急,更加黑暗。所谓的“死寂之痕”,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目光锐利如刀,投向了那片死亡领域的深处。无论下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是远古的遗迹还是邪恶的陷阱,那个地下的信号源,都必须去探查清楚。

  这或许,不仅仅是帮助林歌氏的关键,更是揭开这个星球诡异面纱,甚至关系到他们自身能否找到归途的……唯一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