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家暴之夜-《铁人李建国》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顾家村,卷起地上零星的雪花,拍打在顾小茜家斑驳的木门上。屋内,顾小茜正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铁锅里的白菜炖豆腐咕嘟咕嘟冒着泡,这是今晚唯一的菜。

  "死丫头,饭好了没有?饿死老子了!"

  院门被猛地踹开,顾大勇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棉袄大敞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毛衣。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左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一看就知道又去赌了,而且输得很惨。

  顾小茜的手指微微发抖,她迅速把炖菜盛进碗里:"马上就好,爸。"

  "马上是多久?老子养你这么大,连顿饭都做不利索!"顾大勇一把抓起桌上的空酒瓶,狠狠砸在墙角,玻璃碎片四溅。

  其中一片擦过顾小茜的小腿,立刻划出一道血痕。她咬住嘴唇没敢出声,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李秀琴从里屋匆匆跑出来,看到丈夫的样子,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大勇,你...你又去赌了?"

  "怎么?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顾大勇一把揪住妻子的头发,"钱呢?把存折拿出来!"

  "哪还有钱啊..."李秀琴疼得眼泪直流,"上次不是都给你了吗?小茜下学期的学费还是借的..."

  "学费?"顾大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赔钱货上什么学?早晚是别人家的!"

  他松开李秀琴,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抽屉被一个个拉出来倒扣在地上,衣物、针线盒、零碎物品散落一地。顾小茜端着菜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敢动。

  "这是什么?"顾大勇从衣柜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好啊,敢藏私房钱?"

  李秀琴扑过去想抢回来:"那是买药的钱!我腰疼好几天了..."

  顾大勇反手就是一巴掌,李秀琴被打得踉跄几步,撞在桌角上。桌上的菜碗翻倒,热汤泼了她一身。

  "妈!"顾小茜冲过去扶住母亲,却被父亲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顾大勇的唾沫星子喷在顾小茜脸上,"今天不把钱交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顾小强戴着耳机从里屋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缩回去,继续打他的游戏。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混杂着传来,与屋内的混乱形成诡异的对比。

  顾大勇把搜刮到的钱塞进口袋,又盯上了女儿:"你,过来。"

  顾小茜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聋了?"顾大勇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听说你作文比赛得了奖,奖金呢?"

  顾小茜的心跳几乎停止。那两百块钱是她偷偷存的,藏在床底下的铁盒里,是她的"逃跑基金"。

  "我...我没得奖..."她声音细如蚊蚋。

  "放屁!村长都跟我说了,全县第八名,有两百块奖金!"顾大勇的手像铁钳一样收紧,"把钱交出来,不然今晚谁都别想睡!"

  李秀琴蜷缩在墙角,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却对女儿说:"小茜,有奖金就给你爸吧...他肯定是有急用..."

  顾小茜看着母亲红肿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这就是她拼死保护的人,在暴力面前第一个出卖她的,永远是母亲。

  "在...在我房间。"她最终低声说。

  顾大勇松开她,粗暴地推着她往小房间走:"带路!"

  顾小茜的小房间不足五平米,除了一张窄床就是一个旧衣柜。她跪在床边,颤抖着手从床底摸出铁盒。顾大勇一把抢过去,打开看到钱和存折,眼睛一亮。

  "还有存折?密码多少?"

  顾小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爸,这是我的学费..."

  "密码!"顾大勇一脚踹在床板上,整张床都震动起来。

  "6......"顾小茜绝望地说出密码。

  顾大勇满意地把铁盒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口袋,临走前还踢了一脚地上的课本:"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他大步走回堂屋,对还在抽泣的李秀琴吼道:"愣着干什么?再做点下酒菜!"

  李秀琴抹着眼泪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经过顾小茜房间时,她连看都没看女儿一眼。

  顾小茜坐在床边,眼泪无声地流下。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她感觉不到疼。比起心里的痛,这点伤算什么?

  堂屋里传来父亲大声讲电话的声音:"...老刘,钱明天就还...放心...我闺女有奖学金...对,就是那个全县第八的..."

  顾小茜擦干眼泪,从枕头下摸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这是她唯一的发泄方式——写日记。她翻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家庭的失望、对未来的渴望,还有那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学照片。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她在新的一页上写道,笔尖几乎划破纸张,"远远地离开。"

  屋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啪啪作响。顾小茜蜷缩在床上,用薄薄的被子裹住自己。隔壁传来父亲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有母亲小心翼翼的应答。弟弟的游戏音效始终没停过,枪声、爆炸声、胜利的欢呼声,与这个家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想起外婆还在世时,每次父亲发酒疯,外婆都会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哼着古老的童谣:"小茜乖,小茜不怕,外婆在这里..."

  现在外婆不在了,再也没人保护她了。

  顾小茜数着墙上的裂缝,一条,两条,三条...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家里爆发争吵暴力,她就数裂缝,直到风暴过去。

  第四十七条裂缝时,堂屋传来酒瓶砸碎的声音。接着是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顾小茜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第五十三条裂缝时,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父亲如雷的鼾声。

  顾小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厨房。母亲正蹲在地上收拾打碎的碗碟,额头上有一道新伤,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妈,我帮你包扎。"顾小茜拿出医药箱。

  李秀琴推开她的手:"不用,死不了。"她抬头看了眼女儿,突然说,"你别怪你爸,他最近压力大..."

  顾小茜的手僵在半空。又是这句话,永远都是这句话。父亲赌博是压力大,打人是压力大,那谁来理解她的压力?

  "那我的奖金呢?"她听见自己问,"那是我的学费。"

  李秀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爸会还的...等他手气好了..."

  顾小茜没有再说话。她知道,那笔钱永远回不来了,就像她在这个家永远得不到公平一样。

  回到房间,她从床垫下摸出另一本存折——这是她最后的秘密。里面有两百块钱,是她帮邻居家带孩子攒的。本来打算买复习资料的,现在看来,得重新计划了。

  窗外,路灯忽明忽暗,照在顾小茜苍白的脸上。她盯着天花板,做了一个决定:高考结束那天,就是她离开这个家的日子。不管去哪里,总比留在这里强。

  堂屋里,顾小强的游戏还在继续。他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家里的风波充耳不闻。顾小茜经过时,听到他对着麦克风说:"我家?嗨,就那样吧...反正我无所谓..."

  顾小茜站在黑暗中,突然觉得无比孤独。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求生,没有人真正关心彼此。父亲沉迷赌博,母亲逆来顺受,弟弟逃避现实,而她...她只想逃离。

  回到房间,顾小茜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传单——滨海市一家餐厅的招聘广告。上面写着"包吃包住",这是她偷偷从镇上带回来的。

  她把传单藏进日记本里,关上台灯。黑暗中,顾小茜睁着眼睛,听着屋外的风声,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清晨

  光透过油渍斑斑的厨房窗户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顾小茜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夹起一块煤球,塞进炉膛里。煤球发出"噼啪"的声响,溅起几点火星,落在她裸露的手腕上,烫出几个小红点。她没吭声,只是轻轻甩了甩手。

  "死丫头,动作快点!你弟弟肚子都饿了!"

  母亲李秀琴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顾小茜加快手上的动作,铁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泡,她把挂面一把把放进去,用长筷子搅散。

  昨晚的"家暴之夜"留下的痕迹还在——她右臂上有一大片淤青,是父亲拽她时留下的;后腰隐隐作痛,应该是撞到桌角的结果。但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疼,那种被最亲的人背叛的疼。

  "姐,我的鞋呢?"顾小强揉着眼睛出现在厨房门口,衣服皱巴巴的,睡衣扣子也是一上一下的。

  "在鞋柜第二层。"顾小茜头也不抬地说,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面条,"洗漱了吗?"

  顾小强打了个哈欠:"没热水。"

  顾小茜叹了口气,从炉子旁边提起热水瓶,倒了一盆热水:"快点洗,面马上好了。"

  顾小强慢悠悠地洗漱,顾小茜则把煮好的面条捞进碗里,淋上昨晚剩的酱油汤,撒了点葱花。这是弟弟的早餐,她自己的那份要等弟弟吃完再看剩多少。

  "姐,这面条真难吃。"顾小强扒拉完面条,把碗往桌上一推,又回屋打游戏了。

  李秀琴追到门口:行行行,我和你姐说一下,让她下次给你换着花样做。"她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与刚才吼顾小茜时判若两人。

  转身,李秀琴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转身走进厨房,看到顾小茜正就着面汤吃弟弟剩下的几根面条。

  "就知道吃!"李秀琴一把夺过碗,"看看你的手,脏成这样也好意思吃饭?先去把手洗干净!"

  顾小茜默默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前。一月的自来水冰冷刺骨,她咬着牙把手伸进去,冻得手指发麻。洗完后,她发现母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箱。

  "过来。"李秀琴命令道。

  顾小茜跟着母亲进了里屋。这是父母的卧室,一张大炕占去了一半空间,炕上铺着印有牡丹花的床单,已经洗得发白。李秀琴示意女儿坐在炕沿上,自己则打开药箱,取出碘酒和棉签。

  "把袖子撸起来。"李秀琴说。

  顾小茜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淤青在晨光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呈现出可怕的紫红色。

  李秀琴用棉签蘸了碘酒,轻轻涂在女儿的伤处。顾小茜倒吸一口冷气,碘酒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她本能地想缩回手,但母亲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忍着点。"李秀琴的语气缓和了些,"你爸昨晚喝多了,不是故意的。"

  顾小茜盯着炕上的牡丹花纹,不说话。那些褪色的花朵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你呀,就是太倔。"李秀琴一边涂药一边说,"明知道你爸喝了酒,还顶撞他。把钱给他不就没事了?"

  "那是我的学费。"顾小茜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抖。

  "学费?"李秀琴冷笑一声,"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要嫁人的。"

  她拧紧碘酒瓶盖,又拿出红花油,倒在手心搓热,然后用力按在女儿的淤青上。顾小茜疼得浑身一颤,但咬牙忍住没叫出声。

  "你看看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李秀琴边揉边说,"初中毕业就嫁到镇上去,现在多享福。老公在镇政府上班,家里有车有房..."

  顾小茜盯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有一个破洞,是她唯一一条校服裤子。她昨晚缝了一半,针还插在上面。

  "你是姐姐,要多为你弟弟想想。"李秀琴的声音突然变得语重心长,"你爸是指望不上了,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顾小茜猛地抬头:"靠我?"

  "是啊,"李秀琴理所当然地说,"你弟弟是男孩,是咱们家的根。你得帮他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等过两年你高中毕业,妈给你找个好人家,多要点彩礼..."

  顾小茜感到一阵眩晕。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她一直以为,至少母亲是爱她的,只是迫于父亲的压力才对她不好。但现在她明白了,在母亲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为弟弟铺路的垫脚石。

  "妈,"顾小茜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想上大学。"

  李秀琴的手停住了,她抬头看着女儿,眼神复杂:"上大学?钱呢?你爸把学费都赌光了,拿什么上?"

  "我可以申请助学金,可以打工..."

  "做梦!"李秀琴突然提高音量,"女孩子跑那么远干什么?老老实实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她用力按了一下女儿的淤青,顾小茜疼得弓起背。

  "你看看你,"李秀琴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长得也不差,学习又好,找个有钱人嫁了,不比什么都强?你表姐小芳,嫁了个包工头,现在在城里住大房子..."

  顾小茜闭上眼睛。表姐小芳的故事她听过无数遍,但没人告诉她,小芳是被那个包工头灌醉后强暴,不得已才嫁的,现在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娘家。

  "村长媳妇不能生,"李秀琴压低声音,"村长上次来咱家看见你,眼睛都直了。村长是家里三代单传,家里有钱有势..."

  顾小茜猛地站起来,药箱被打翻在地,红花油的瓶子滚到炕角。

  "你干什么?"李秀琴厉声道。

  "妈,那村长比我大快20岁了,我不嫁。"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李秀琴的骂声追着她,"不识好歹的东西!我这是为你好!"

  顾小茜跑出院子,一直跑到村口的小河边才停下来。她蹲在河边,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河面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冰冷的阳光。

  过了好久,顾小茜才抬起头,用袖子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路上经过村委会,她看到父亲顾大勇正点头哈腰地跟村长说话,手里拿着一叠钱。看到这一幕,顾小茜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又在借钱,这意味着家里将会有更多的债务,更多的争吵,更多的暴力。

  而母亲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你是姐姐,要多为你弟弟想想...找个有钱人嫁了..."

  顾小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她绝不会走母亲安排的路。她要去上大学,要离开这个村子,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越来越坚定。

  顾小茜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她看到弟弟顾小强和几个男生蹲在门口抽烟。

  "姐!"顾小强看到她,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给我十块钱。"

  顾小茜皱眉:"你要钱干什么?"

  "买烟啊,不然呢?"顾小强理直气壮地说,伸手就要掏她的口袋。

  顾小茜躲开他的手:"我没钱。"

  "骗谁呢?"顾小强撇撇嘴,"妈说你作文比赛得了奖金,两百块呢!"

  "那是学费。"顾小茜冷冷地说,转身要走。

  顾小强一把拽住她的书包:"装什么清高?爸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晚是别人家的。把钱给我!"

  顾小茜使劲挣脱,书包带子"刺啦"一声断了。书本散落一地,她蹲下去捡,顾小强和他的朋友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小强!"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村里的老教师刘爷爷,"又欺负你姐姐?"

  顾小强吐了吐舌头,带着朋友溜走了。刘爷爷帮顾小茜捡起书本,叹了口气:"小茜啊,听说你这次模考全县第八?"

  顾小茜点点头,接过书本抱在怀里。

  "好孩子,"刘爷爷拍拍她的肩,"别被家里的事影响,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才能改变命运。"

  顾小茜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这是今天第二个对她说"改变命运"的人,第一个是她的语文老师。

  回到家,意料之中的责骂扑面而来。

  "死哪去了?"李秀琴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扫把,"饭也不做,猪也不喂,你想饿死全家啊?"

  顾小茜低着头往屋里走,径直走向厨房开始做饭。父亲不在家,估计又去赌了,这倒是件好事,至少中午能清净点。

  午饭是——稀饭和咸菜。顾小强扒拉了两口就摔筷子:"就吃这个?我要吃肉!"

  "明天,明天妈给你买。"李秀琴哄道,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挑到儿子碗里。

  吃完饭,顾小茜主动收拾碗筷。李秀琴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她坐在厨房门口,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突然说:"小茜,妈今天说话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顾小茜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妈也是为你好,"李秀琴继续说,声音罕见地柔和,"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归宿。你看妈这辈子,跟了你爸...唉..."

  顾小茜转身看着母亲。李秀琴苍老的脸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头发里已经有不少银丝。她才四十出头,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的人。

  这一刻,顾小茜突然明白了——母亲不是不爱她,而是在母亲的世界观里,女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这是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是她深信不疑的真理。

  "妈,"顾小茜轻声说,"我想上大学。"

  李秀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傻孩子,上大学有啥用,浪费钱,你毕业了,不还是得嫁人。咱们女人...一样的。等你高中毕业就给我嫁人,彩礼钱正好给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