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印启炉-《残香生玉》

  顾昭站在窑室中央,晨雾透过破窗渗进来,在他指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又试了一遍刚才在砖地上比划的印诀,银锁贴着锁骨发烫,青釉瓶在木箱里震颤的频率却比之前弱了——第三个印的轮廓刚勾勒出一半就散了,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掐断。

  "差了关键一步。"他低声自语,指节抵着额头。

  师父当年教前两印时,总说"三印同源,缺其一则灵脉不活",可第三印的样子,老人直到失踪前都只字未提。

  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明万历官窑清理纪要》,"三印一火"四个字在纸页上泛着暗黄的光。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师父最后一次外出前,曾在书房里对着檀木匣发了整夜呆。

  那时他端药进去,看见匣底沉着三枚青铜印,师父慌忙盖上时,他只来得及瞥见"火"字的金漆边角。

  "小唐!"顾昭抓起桌上的油纸包冲向窑外,晨雾里小唐正帮刘馆长搬资料箱,听见喊声抬头,额角的汗珠子被风吹得发亮,"能帮我调我家老宅的监控吗?

  就......师父以前住的那间。"

  小唐的手在纸箱上顿了顿,余光扫过远处正和警员说话的刘馆长,压低声音:"上周我帮您查过,那片区域三个月前断了公共监控。

  但您家院里有个老式摄像头,连的是本地存储——"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我托技术科的朋友恢复了,最后一次有画面是师父失踪那晚,他抱着个木匣进了西厢房。"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纸条上的地址是市郊废弃的顾家老宅。

  他攥着纸条的手青筋凸起,三年前师父说去"收一件紧要的老东西",再没回来。

  而那个木匣,很可能就藏着第三印的秘密。

  "我跟你去。"

  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苏绾抱着黑色公文包站在窑门口,齐耳短发被风掀起一绺,眼尾的泪痣跟着轻颤。

  她昨天为了帮顾昭澄清,在直播间和质疑的网友对线到凌晨,眼下还带着薄青,声音却像淬了冰的剑:"老宅那边我熟,韩九的人上个月在附近转过,得防着。"

  顾昭望着她眼底未褪的倦意,喉咙发紧。

  他知道苏绾的父亲就是"守灵人",当年为镇压凶物断了三根肋骨,所以她向来反感这些隐秘的传承——可此刻她主动递来的手电筒,正静静躺在两人中间的砖地上。

  "走。"他弯腰捡起手电,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有细微的电流窜过。

  苏绾别开脸,耳尖却悄悄红了。

  老宅的铁门锈得厉害,顾昭用修复刀撬了三次才吱呀作响地打开。

  院里的松树比三年前更茂密,松针铺了满地,踩上去像踩碎了无数干巴巴的叹息。

  苏绾的皮鞋尖踢到块半埋的青石板,突然蹲下身:"有人最近来过。"她指着石板缝隙里新鲜的泥印,"四十一码的登山靴,和韩九手下那个叫阿豹的一样。"

  顾昭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西厢房,窗棂上的封条还贴着,是他当年走时亲手贴的。

  撕下封条的瞬间,霉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和记忆里师父的书房一模一样。

  "在这儿。"苏绾的手电光扫过墙角的樟木柜,柜底有道半指宽的缝隙。

  顾昭扑过去,指甲扣住缝隙用力一扳,整块木板"咔"地陷进去,露出个暗格。

  暗格里躺着个裹着红绸的木匣,红绸上的金线已经褪成淡金,却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是这个。"顾昭的声音发颤。

  他解开红绸,三枚青铜印赫然在目,每枚底部都刻着铭文:"火印"、"形印"、"魂印"。

  指腹抚过"魂印"的刻痕,银锁突然烫得灼人,他猛地想起七岁那年,师父握着他的手画印时说的话:"等你能唤醒古物灵性那天,我再教你第三个。"

  "原来第三个印,叫魂印。"他低声说,抬头时正撞进苏绾的目光。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有星子落进去:"试试三印的顺序。"

  顾昭按照记忆里前两印的顺序,先摆"火印",再放"形印",最后将"魂印"压在最上面。

  指尖刚离开"魂印",地面突然传来闷响。

  两人同时后退两步,青砖铺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座巴掌大的微型窑炉缓缓升起,炉口窜出豆大的火苗,既不灼人,也不熄灭,泛着奇异的青金色。

  "灵火。"苏绾倒抽一口冷气。

  她曾在家族古籍里见过记载,这种火只在守护古物的密窑中出现,能沟通器物的灵脉。

  顾昭伸手去碰,火苗却像有生命般绕着他的指尖打转,他分明听见师父的声音在耳边:"昭儿,灵火认主,认的是干净的手。"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顾昭摸出来,屏幕上是小唐发来的链接——#顾昭私藏一级文物#的话题已经冲上热搜第一,配图是程婉儿站在警局门口抹眼泪的照片,配文:"他偷了我们韩九先生的传家宝!"

  "程婉儿。"苏绾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她迅速翻出通讯录,指尖在"故宫陶瓷研究所张老"的名字上顿了顿,抬头对顾昭说:"我去联络专家联合发声,你留在这儿——"她盯着窑炉里的灵火,"这东西比舆论重要。"

  顾昭点头。

  他看着苏绾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转身将三枚印章依次按进窑炉的三个凹槽。

  青铜与陶土碰撞的脆响里,灵火突然腾起三寸高,炉壁渗出细密的水珠,一滴落在他今早带来的宋代瓷片上。

  瓷片发出清越的鸣响。

  顾昭屏住呼吸,看见釉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白发窑工跪在龙窑前,身后堆着成百上千的青釉瓶,每只瓶底都刻着"三印合一"的暗纹。

  老人的声音带着窑火烧了一辈子的沙哑:"这些是给皇上的特供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障眼法。"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老人的脸凑近瓷片,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泪:"若三印重聚,玉衡当归......"

  "玉衡当归......"顾昭喃喃重复,后颈泛起凉意。

  玉衡是师父的道号,也是他现在守着的玉衡轩。

  难道师父的失踪,和这些"特供器"有关?

  "顾昭!"

  刘馆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顾昭慌忙收起瓷片,抬头看见刘馆长举着个牛皮纸袋,脸上的严肃里带着难掩的笑意:"上级批了,正式聘你当古窑遗珍专项研究顾问。"他拍了拍纸袋,"以后你修复古物,手续我给你兜底。"

  顾昭接过纸袋的手在抖。

  他想起昨天还被记者围堵着问"是不是盗墓贼",此刻阳光却透过松枝照在"专项研究顾问"的红章上,亮得刺眼。

  "那我先回去了。"刘馆长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今早局里审程婉儿,她说韩九这两天要办个私人拍卖会......你多小心。"

  窑炉里的灵火突然又窜高了些。

  顾昭蹲下身查看炉底,发现一道极细的刻痕,用修复灯照了半天才看清是首诗:"火中藏印,印中有门。"字迹的笔锋,和师父留在《天工开物》扉页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刻痕,银锁在颈间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破窗照在窑炉上,三枚印章泛着青铜特有的幽光。

  顾昭望着"火印→形印→魂印"的排列顺序,喉结动了动——他知道,等苏绾回来,等舆论平息,他就要按下那个启动的按钮。

  灵火在炉中轻轻摇晃,仿佛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