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暖炕焙茶-《乡野奇途》

  北风在窗棂上打旋,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门外哭。哑女把竹匾搬到火炕边,里面摊着半干的野茶叶,是前几日和小虎上山采的,叶片边缘带着点褐红,是被秋霜打过的痕迹,闻着有股清苦的香。她用手轻轻拨动茶叶,让每一片都摊开,离炕洞的热气近一些——这火炕是特意烧的,火不旺,只余温,正好焙茶,急不得。

  “得焙到叶片发脆,一捏就碎才成,”小虎蹲在炕边添柴,灶膛里的火苗小小的,舔着柴禾根,“去年焙得太急,火大了,茶叶带着股焦味,你还说‘这样才够劲’,结果喝了半盏就嫌苦,偷偷倒了。”他往炕洞里塞了块松柴,烟顺着炕缝冒出来,带着点松脂香,混着茶叶的苦味,倒也不难闻。

  哑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指尖沾着点茶叶末,蹭在他的粗布裤上。去年的茶叶确实焙坏了,她却没舍得扔,装进布包里挂在灶边,烧火时偶尔丢两片进去,烟味里带着点茶香,小虎说“闻着像进了茶馆”。其实她知道,他是怕她心疼那采了一整天的茶叶。

  炕上铺着层旧麻袋,是装过玉米的,粗糙的麻布能隔住火星,还透气。哑女把竹匾往炕中间挪了挪,那里的温度最匀。她想起采茶那天,秋阳暖得像春天,小虎背着竹篓走在前面,手里挥舞着柴刀劈荆棘,说“这边的茶叶没被虫咬过”。他的手被刺扎了好几个小口子,却硬是说“不疼”,回来时给她看采的茶叶,比她的还多,竹篓底都铺了厚厚一层。

  “前儿去张婶家,见她用陶罐存茶叶,”小虎忽然说,手里正把一块干柴劈成细条,“陶罐透气,茶叶不容易潮,咱也找个罐子,等焙好了装起来,能喝到来年春。”

  哑女点点头,往竹匾里撒了把晒干的野菊花。这是她早想好的,菊花和茶叶一起焙,喝着带点甜,不那么苦。去年她只焙了纯茶叶,小虎喝的时候皱着眉,却硬说“苦了才解腻”,结果每次饭后都泡上一大碗,喝得直咂嘴。

  火炕的温度慢慢升起来,茶叶的苦味越来越浓,混着菊花的清香,漫得满屋子都是。哑女每隔半个时辰就翻一次茶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指尖划过叶片,能觉出它们在慢慢变干、发脆。小虎在旁边编竹篮,篾条碰撞的“哒哒”声混着茶叶的气息,把这冬夜烘得暖融融的。

  “闻着就香,”他抬头嗅了嗅,“比镇上茶馆卖的还正。等开春采茶,咱多采点,焙好了给李叔送点,他总说喝不惯那甜腻的花茶。”

  哑女想起李叔,每次见他都捧着个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的叶子,说“这才是正经茶”。去年她送了一小包坏了的茶叶给他,他却泡得津津有味,说“带点焦味才够劲”,后来还特意送了个旧陶罐过来,说“装茶叶正好”。

  日头偏西时,茶叶终于焙好了。哑女捏起一片,轻轻一捻就碎了,脆得像干树叶。她把茶叶和菊花混在一起,装进李叔送的陶罐里,陶罐一盖,香气被锁在里面,闷闷的,反倒更醇厚了。

  “泡碗尝尝?”小虎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着吃糖的孩子。

  哑女点点头,往粗瓷碗里放了一小撮,冲上刚烧开的水。茶叶和菊花在水里打着旋,慢慢舒展,水渐渐变成了淡黄绿色,飘着层薄薄的茶沫。小虎先端起来吹了吹,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不苦!带点甜,比去年的好喝!”

  哑女也尝了一口,菊花的甜混着茶叶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她看着小虎捧着碗喝得起劲,忽然觉得这暖炕焙茶的日子,就像这杯茶,看着平淡,却在耐心的焙烤里,细致的搭配里,慢慢攒出味道。不似蜜糖那样浓烈,却带着点回甘,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品出藏在里面的暖。

  “明儿给张婶送点,”小虎放下碗,舔了舔嘴角,“她教咱焙茶的法子,该谢谢她。”

  哑女应着,把陶罐放进橱柜最里面,那里干燥,不容易受潮。她忽然想起采茶时小虎被刺扎的手,想起他劈柴时的侧脸,想起这满屋子的茶香,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茶可焙,有火炕可暖,有个人在身边,连窗外的北风都变得温柔了。

  夜色漫进屋里时,小虎还在喝那碗茶,说“越喝越有味道”。哑女坐在火炕边,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让火再旺些。火光映着陶罐的影子,像个藏着秘密的小月亮,把这冬夜的寻常,照得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