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除夕守岁-《乡野奇途》

  灶膛里的炭火红得发亮,映着哑女手里的面团,白生生的像团雪。她揪下一块面,在掌心揉成圆团,再用拇指按出个小窝,往里面填了勺红糖馅——这是小虎最爱吃的糖馍,得在除夕夜里蒸,说是“咬开糖心,来年日子甜”。

  “慢着点包,”小虎蹲在灶边贴春联,浆糊是用糯米熬的,黏稠得能粘住掉下来的炭火,“去年你包得急,糖馅漏了半锅,蒸出来的馍底都焦了,你还说‘这样才有焦糖香’,结果自己吃得最少。”他把最后一张春联往门框上按,红纸上的“福”字倒贴着,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他又用手捋了捋,“这下稳当了,风刮不掉。”

  哑女嗔怪地瞪他一眼,把包好的糖馍摆在笼屉里。笼屉是新换的竹篾编的,比旧的深了半寸,能多装两个馍。她想起去年的除夕,笼屉不够用,只能分两锅蒸,等第二锅熟了,第一锅的馍已经凉透,小虎却揣在怀里焐着,说“凉了也甜”,结果烫得直搓手,还硬说“暖和”。

  堂屋的方桌上摆着个粗瓷盘,里面是炸好的丸子,有萝卜的,有豆腐的,金黄金黄的像堆小元宝。这是下午炸的,油是新榨的菜籽油,香得很,哑女炸完就偷偷塞了个萝卜丸给小虎,烫得他直哈气,却嚼得飞快,说“比张婶炸的还香”。

  “该贴门神了。”小虎从柜子里翻出两张门神画,是前几日赶集买的,秦琼和尉迟恭的脸画得红彤彤的,胡子翘得老高。他往画上抹了点浆糊,往门板上贴时却歪了,哑女赶紧过去扶,两人的手碰在一起,都笑了——去年的门神也贴歪了,李叔见了说“歪得好,歪打正着”,结果那年的收成确实比往年好。

  灶上的水开了,白汽顺着笼屉缝往外冒,混着面香和糖香,漫得满厨房都是。哑女往灶膛里添了块新炭,火更旺了,笼屉“滋滋”地响,像在唱年歌。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除夕,娘也是这样在灶边忙碌,爹在院里放鞭炮,她和弟弟抢着吃刚出锅的糖馍,糖汁烫得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吐。

  “给你。”小虎递过来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铜钱,用红绳系着,“张婶说,除夕夜里揣枚铜钱,来年能招财。”他把铜钱塞进她手里,自己也拿出枚,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去年我也揣了,果然卖柴换的钱比往年多。”

  哑女把铜钱攥在手心,暖暖的。她知道,这不是铜钱的功劳,是他起早贪黑去山里砍柴,手上磨出的茧子比铜钱还厚。去年冬天特别冷,他为了多砍些柴,雪天也往山里钻,回来时裤脚冻成了冰壳,却笑着说“柴够烧,年就暖”。

  笼屉里的糖馍熟了,哑女揭开盖子,白汽“腾”地涌出来,带着甜香扑了满脸。糖馍个个圆鼓鼓的,有的糖馅从裂口漏出来,在馍底结了层亮晶晶的壳,像镶了层琥珀。她捡了个最大的递给小虎,他吹了吹就咬,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赶紧用袖子擦,像个馋嘴的孩子。

  “慢点吃。”哑女笑着给他递过帕子,自己也拿起个糖馍,咬了一小口。红糖的甜混着面香,在嘴里化开,暖得心里发沉。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邻家的孩子在试新炮,“噼啪”响着,把年的味道炸得更浓了。

  “等会儿守岁时,咱也放挂鞭炮。”小虎嚼着糖馍说,“我买了挂小的,不长,响两声意思意思就行。”他去年也买了鞭炮,却舍不得多放,只点燃了半挂,说“留半挂开春种地时放,驱驱邪”。

  夜幕降下来,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像撒了把碎银。哑女把炸好的丸子、蒸好的糖馍都摆在堂屋的桌上,还摆了碗刚斟的米酒,是自己酿的,酒精度不高,带着点甜。小虎搬了两个竹凳放在火盆边,说“守岁得离火近点,暖和”。

  火盆里的炭烧得正旺,映着两人的脸,红扑扑的。他们没说话,只是偶尔吃个糖馍,喝口米酒,听着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像在织一张热闹的网。哑女忽然觉得,这除夕守岁的夜,就像这火盆里的炭,看着不烈,却能一点点暖透心。有糖馍的甜,有米酒的醇,有身边的人,再冷的夜也不怕了。

  快到子时的时候,小虎拿起那挂鞭炮,拉着哑女往院里跑。他点燃引线,火星子“滋滋”地窜,接着“噼啪”响起来,红纸屑飞得满地都是,像铺了层红毡。哑女捂着耳朵,看着小虎的笑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有烟火,有甜馍,有他在身边,往后的日子,定像这炸开的鞭炮,红红火火,甜甜蜜蜜。

  回到屋里时,火盆的炭还红着,桌上的糖馍还冒着热气。小虎给她斟了杯米酒,自己也满上,说“干杯,来年更好”。两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把新一年的盼头,都碰进了酒里,喝进了心里。

  夜还长,火还暖,年的味道在屋里绕,把寻常的日子,烘得热热乎乎的,像那刚出锅的糖馍,甜得让人舍不得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