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麦浪初黄-《乡野奇途》

  芒种前的风带着点燥热,吹得麦田翻起层层绿浪,浪尖却已泛出淡淡的黄,像被阳光镀了层金。哑女站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麦秸,指尖捻着饱满的麦穗,麦粒透过薄薄的麦壳硌着手心,硬实得像颗颗小石子——再等十日,就该开镰了。

  “今年的麦穗比去年密。”小虎扛着锄头从麦田那头过来,锄头上还挂着片麦叶,他用手掂了掂哑女手里的麦穗,“沉甸甸的,脱粒后准比去年多打两成。”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弯腰薅掉田埂上的狗尾草,“这些草得除干净,不然收割机进来时碍事,去年就因为草太多,机器卡了三回,耽误了半日光景。”

  哑女点点头,把麦穗放回麦秆上。她想起春耕时播种的情景,两人踩着湿土撒麦种,小虎说“今年要把麦种拌上防虫药”,果然,今年的麦穗上没见着去年那种钻心虫,麦粒个个饱满,没一个空壳。田埂边的水渠里淌着清水,是前几日刚引的,润得麦根实实的,麦秆挺得笔直,不像去年,缺水的地块麦秆都弯了腰。

  “张婶家的麦子也黄了,”小虎指着东边的地块,“她家那口子说,打算后天就开始割,让咱跟她家一起雇收割机,能便宜点。”他直起身,捶了捶后腰,“去年雇的单机,贵了两文钱,你还说‘贵点就贵点,机器新,割得干净’,结果真没掉多少麦粒,比人工割的强多了。”

  哑女往他手里塞了块粗布巾,让他擦擦汗。日头渐渐毒了,晒得人皮肤发烫,她从竹篮里拿出水壶,倒了半碗凉茶水,里面放了点薄荷,是前几日在院角摘的,喝着清清凉凉的,能解乏。“先歇会儿,”她说,“等日头偏西了再薅草,不然中暑。”

  小虎接过茶碗,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着,像头干渴的牛。“你也喝,”他把茶碗递回来,“你比我更热,总在日头底下站着看麦穗。”他忽然指着麦田深处,“你看那片,黄得最透,定是先熟的,开镰时就从那儿开始割。”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那片麦田黄得发亮,像块铺开的锦缎。她想起去年开镰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晴天,收割机“突突”地在麦田里跑,麦粒顺着传送带流进麻袋,她和小虎跟在后面捡掉落的麦穗,弯腰捡了一整天,腰疼得直不起来,小虎却硬要替她,结果自己累得晚饭都没吃多少。

  田埂那头,李叔赶着牛车来送新打的镰刀,车板上摆着十几把,刃口磨得雪亮。“给你们送家伙来了,”李叔跳下车,拍了拍镰刀,“这是特意磨的,快得很,割麦不费劲儿。去年你家的镰刀钝,小虎割得手起泡,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小虎笑着接过镰刀,“多亏您去年送的磨刀石,不然更费劲。”他拿起一把镰刀,在麦秆上试了试,“噌”地一声割下一小截,刃口果然锋利。

  李叔往麦田里看了看,赞道:“你家这麦子长得真不赖,穗大粒满,今年定是个好收成。我家那口子说,等割完麦,想跟你们换点麦种,明年也种这个品种。”

  “尽管换,”哑女笑着说,“多留了两麻袋好种子,够换的。”

  送走李叔,小虎把镰刀收好,又开始薅草。哑女则往竹篮里捡拾遗落的麦穗,这些麦穗虽然少,攒起来也能磨半袋面。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颗粒归仓”,如今自己也成了守田的人,才懂了那份对粮食的珍惜。

  日头爬到头顶时,田埂上的草终于薅干净了。小虎把锄头扛在肩上,哑女拎着竹篮,两人往家走,麦田在身后翻着金浪,“沙沙”的响声像在唱丰收的歌。哑女忽然觉得这麦浪初黄的日子,就像这沉甸甸的麦穗,看着寻常,却在一春一夏的浇灌里,一朝一夕的守护里,藏着最实在的盼。它们不像春花那样娇贵,却带着股韧劲,能扛住风雨,等着开镰的那一刻,把所有的辛苦都变成仓里的粮,锅里的饭。

  回到家时,灶房的凉粥已经晾好了,是小米混着绿豆煮的,稠稠的,上面结着层米油。哑女盛了两碗,往里面撒了把腌菜碎,小虎端起来就喝,呼噜呼噜的,像在喝什么珍馐。

  “下午去镇上买些麻袋,”哑女看着他额角的汗,“去年的麻袋破了好几个,装麦粒时漏了不少。”

  小虎点点头,眼睛却望着院里的鸡窝——老母鸡正领着小鸡啄食,叽叽喳喳的像串碎珠子。他忽然笑了:“等割完麦,杀只鸡炖着吃,给你补补,这阵子你跟着我在田里晒,黑了不少。”

  哑女心里暖烘烘的,低头喝着粥,米香混着腌菜的咸,在嘴里漫开来。她知道,这麦浪初黄的日子虽然热,却像这碗凉粥,看着朴素,却在一锄一薅的力气里,一把一捡的细致里,熬出了踏实的味。等开镰了,收割机在麦田里跑,麦粒在麻袋里晃,所有的等待都会变成满仓的金黄,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午后的蝉鸣渐渐响起来,像在给即将到来的丰收唱序曲。哑女坐在炕边缝补小虎的旧草帽,草帽檐磨破了个洞,她用青布条仔细缝好,忽然觉得这夏日的午后,安静得像幅画——有蝉鸣,有麦香,有窗外的金浪,还有藏在麦穗里的盼头,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甜得让人舍不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