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春酿新酒与檐下盟誓-《乡野奇途》

  春分刚过,院角的桃树就爆出了零星的花苞,粉白的骨朵裹着层细绒毛,被春雨打湿后,像浸了水的胭脂。哑女蹲在灶台前,往陶瓮里舀着新蒸的糯米,米粒颗颗分明,沾着水汽泛着莹白——这是今早特意挑的圆糯米,比去年用的长糯米更软糯,是张婶说的“酿酒佳选”。

  “少舀点,别太满。”小虎扛着捆干艾草从院外进来,草叶上还挂着雨珠,“去年酿的酒太稠,像浆糊似的,今年得松快点,让酒曲‘喘口气’。”他把艾草往墙角一放,凑到瓮边闻了闻,糯米的清香混着灶台的烟火气,比去年那回多了层鲜灵的味。

  哑女笑着点头,用木勺把糯米扒平。瓮底铺着的酒曲是她按李伯教的法子做的,用了晒干的桃花瓣和青蒿,磨得细细的,比去年买的现成酒曲多了股草木香。她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这样围着陶瓮忙碌,小虎笨手笨脚地撒酒曲,大半都撒到了瓮外,被她笑着用布巾擦掉嘴角的粉末,那时的他,耳尖红得像现在的桃花苞。

  “得盖上艾草捂三天。”小虎把干艾草铺在糯米上,绿油油的草叶衬得糯米愈发白,“李伯说艾草能驱潮,还能添点药香,比去年用的稻草管用。”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打开来是些琥珀色的液体,“这是去年酿的酒底子,李伯说‘老酒引新酒’,能发酵得更匀。”

  哑女接过陶罐,往瓮里倒了些,酒液渗进糯米的缝隙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她想起去年那坛酒,最后剩下小半坛,小虎总说“留着做念想”,却在她风寒时偷偷煮了姜酒,逼她喝下,自己却喝了剩下的酒糟,醉得抱着瓮说胡话,说“来年一定酿出最好的酒”。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像在数着陶瓮里的时光。小虎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炭,火苗“噼啪”着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细纹都暖融融的。“等这酒酿成了,就埋在桃树下,”他说,“等秋天桃子熟了再挖出来,就着新摘的桃肉喝,比去年就着柿饼喝更配。”

  哑女往瓮口盖着的湿布上又压了块青石,防止雨水渗进去。布是她新染的靛蓝色,用了院里的蓼蓝草,比去年那件褪色的粗布衫颜色沉实多了。她忽然想起今早整理衣柜时,翻出的那块红绸布——是年集上扯的嫁衣料,被她压在箱底,此刻忽然想拿出来,衬着这春雨桃花,似乎格外应景。

  “对了,”小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裹得严实,“给你的。”里面是支银手镯,圈口比去年那支银簪粗些,刻着缠枝莲纹,接口处还焊着个小小的桃形扣,“银匠说这叫‘连理枝’,戴着……戴着能长长久久。”

  哑女的指尖刚碰到手镯,就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干艾草的气息,比灶膛里的炭火还暖。“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雨打湿的琴弦,“可我想给你最好的。等秋收完,就请媒人去你家,八抬大轿不敢说,至少……至少让你风风光光过门。”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桃树枝头的花苞上,粉白的瓣尖透出点胭脂红。哑女看着他紧张得发红的耳根,忽然把银手镯套在手腕上,又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又快又急,像陶瓮里正在发酵的酒,满得快要溢出来。

  小虎愣了愣,猛地把她揽进怀里。陶瓮的酒香、艾草的清香、桃花的淡香,混着两人的呼吸,在雨霁的灶房里漫开。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声音哑得像酿了三年的老酒:“以后有我在,年年给你酿新酒,岁岁陪你看桃花。”

  哑女在他怀里点头,眼角的泪落在他的粗布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陶瓮里渗开的酒液。她知道,这坛新酒要等上数月才能开封,但此刻心里的甜,早已胜过任何陈年佳酿。檐下的雨珠还在滴,桃树下的泥土正吸着春露,而他们的约定,就像这刚入瓮的新酒,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慢慢发酵,酿成最醇厚绵长的滋味。

  小虎松开她时,灶台上的铜壶正好烧开了水,“咕嘟”的声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他倒了两碗热水,递一碗给她,看着她手腕上的银手镯在水汽里泛光,忽然笑了,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等酒埋进土里,咱就在桃树下埋块石头当记号,刻上‘咱俩的酒’,比去年那模糊的土坑清楚。”

  哑女看着他比划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春雨后的清晨,比任何时候都亮堂。桃花会开,新酒会熟,而身边这个人,会像这陶瓮的酒曲,把寻常日子发酵成最动人的滋味,岁岁年年,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