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死后的第七天，下雪了。
我缩在暖阁里，面前摊着一张宣纸。
手里，握着一支炭笔。
纸上，画着一只，肥硕的，烧鸡。
皮，画得油光锃亮。
腿，画得，姿态妖娆。
我画得很认真。
认真到，小翠进来通报的时候，我差点把笔，捅进自己鼻孔里。
“娘娘，德妃娘娘来了。”
我手一抖。
烧鸡的翅膀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划痕。
我的心，也跟着，被划了一下。
苏婉仪？
她来干什么？
自从许氏“病逝”后，这承恩殿，就成了个，活人禁区。
没人敢来。
连风，吹过殿角的时候，都好像，放轻了脚步。
他们，怕我。
我也，怕他们。
我怕，他们看我的眼神。
我怕，他们跟我说话。
我怕，他们求我。
求我，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请她进来吧。”
我，把那张画，翻了个面，压在砚台底下。
……
苏婉仪，瘦了些。
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她，穿得很素净。
一进门，就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给惠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坐。”
我，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她，没坐。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敬畏。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
“姐姐，”她开口，声音很低，“妹妹今日来，是，来谢恩的。”
谢恩？
谢我什么恩？
我，脑子里，警铃大作。
“妹妹说笑了，”我，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我能有什么恩，给你谢。”
“有的。”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
离我，更近了。
“若非姐姐，那日，在御书房，一番‘诛心’之论。”
“妹妹怕是，也难逃，被迁怒的，下场。”
她，提到了御书房。
提到了，诛心。
我，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那天的事，传出去了？
“妹妹听闻，”她，压低了声音，“皇上，将冷宫，改成了菜园子。”
“还说，烧过的地，土肥。”
“姐姐此举，真是，大智慧。”
“既，除了根，又，断了念想。”
“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连个，凭吊的地方，都找不到。”
“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听着。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
那是，裴容，那个疯子，自己想出来的！
关我什么事！
我，想解释。
可，看着苏婉仪那张，写满了“我懂的你不用说”的脸。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只能，端起茶杯，喝水。
掩饰，我快要，僵掉的，嘴角。
“姐姐，”苏婉...仪，终于，说到了正题。
“妹妹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来了。
我就知道。
“你也知道，启儿那孩子，身子弱。”
“如今，虽然，没了太子。”
“可，大皇子，依旧，势大。”
“妹妹，人微言轻，护不住他。”
“所以……”
她，看着我。
眼神里，全是，恳切。
“妹妹，想求姐姐，指点一二。”
“我……”
我，能指点什么？
我连，自己都，指点不明白。
“我，不会……”
“姐姐，不必自谦。”
她，打断了我。
“您，只需，提点一句，便可。”
“就像，您对付许氏那样。”
她，又提许氏。
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我，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无所不能？
我，只想，做个饭啊！
怒火，和恐惧，在我心里，来回乱撞。
撞得我，头晕眼花。
我的目光，胡乱地，扫着。
最后，落在了，那只，被我翻过去的，烧鸡上。
我，深吸一口气。
“德妃。”
我的声音，很冷。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鸡，怎么做，才好吃吗？”
苏婉仪，愣住了。
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臣妾，不知。”
“一只鸡，你想让它，听话。”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光，拔毛，是不够的。”
“那，只是，皮外伤。”
“你要，把它，开膛破肚。”
“把它肚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肝脾肺，都掏出来。”
“洗干净了。”
“再用，各种香料，把它，从里到外，腌透了。”
“最后，架在火上，烤。”
“烤到，它每一寸骨头，都酥了。”
“它，自然，就成了，你想要的，味道。”
我说完了。
整个暖阁，安静得，可怕。
苏婉仪，脸色煞白。
她，看着我。
眼神，从，最开始的，茫然。
慢慢，变成了，震惊。
最后，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好像，懂了。
她，好像，又没全懂。
但，她，不敢再问了。
“多……多谢姐姐，指点。”
她的声音，都在抖。
“妹妹，明白了。”
她，匆匆地，行了个礼。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承恩殿。
……
她走了。
我，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浑身，都是冷汗。
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在背菜谱啊！
那是我，最近，新研究的，一道，香料烤鸡的做法。
我，只是，想吓唬她。
想让她，知难而退。
别再，来烦我了。
可是。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我，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只有，更深的，绝望。
完了。
我又，“指点”了。
我，拿起那支炭笔。
翻过那张，画着烧鸡的纸。
在背面。
我，开始，写字。
【香料烤鸡菜谱】
【第一步：净膛。】
我，写下这四个字。
然后，停住了。
我，换了一支，更细的笔。
在旁边，用，蚊子腿一样小的字，写下了一行，批注。
【大皇子，势大。德妃求助。我让她去掏空大皇子的心肝脾肺。我疯了。】
我，看着那行小字。
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我，拿出，一摞新的宣纸。
开始，疯狂地，画画。
我画，东坡肉。
旁边，写上：【裴容今天又来蹭饭，吃了五块。他是不是，想把我，吃穷了，然后，饿死我？】
我画，胡萝卜炖羊肉。
旁边，写上：【裴昭今天，又没吃胡萝卜。他是不是，发现了我，不是他亲娘，想用这种方式，抗议我？他会不会，去告发我？】
我画，桂花糖藕。
旁边，写上：【小翠今天，多看了这盘点心一眼。她是不是，想在里面，下毒？】
我，画了一张，又一张。
把，我所有的，恐惧，怀疑， paranoia，都写在了，菜谱的旁边。
用，最小的字。
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画满了菜谱的，厚厚的册子。
是我，唯一的，树洞。
也是我的，死亡笔记。
它，记录着，我，每一次，身不由己的，“神机妙算”。
也记录着，我，每一次，游走在，崩溃边缘的，挣扎。
我缩在暖阁里，面前摊着一张宣纸。
手里，握着一支炭笔。
纸上，画着一只，肥硕的，烧鸡。
皮，画得油光锃亮。
腿，画得，姿态妖娆。
我画得很认真。
认真到，小翠进来通报的时候，我差点把笔，捅进自己鼻孔里。
“娘娘，德妃娘娘来了。”
我手一抖。
烧鸡的翅膀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划痕。
我的心，也跟着，被划了一下。
苏婉仪？
她来干什么？
自从许氏“病逝”后，这承恩殿，就成了个，活人禁区。
没人敢来。
连风，吹过殿角的时候，都好像，放轻了脚步。
他们，怕我。
我也，怕他们。
我怕，他们看我的眼神。
我怕，他们跟我说话。
我怕，他们求我。
求我，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请她进来吧。”
我，把那张画，翻了个面，压在砚台底下。
……
苏婉仪，瘦了些。
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她，穿得很素净。
一进门，就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给惠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坐。”
我，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她，没坐。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敬畏。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
“姐姐，”她开口，声音很低，“妹妹今日来，是，来谢恩的。”
谢恩？
谢我什么恩？
我，脑子里，警铃大作。
“妹妹说笑了，”我，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我能有什么恩，给你谢。”
“有的。”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
离我，更近了。
“若非姐姐，那日，在御书房，一番‘诛心’之论。”
“妹妹怕是，也难逃，被迁怒的，下场。”
她，提到了御书房。
提到了，诛心。
我，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那天的事，传出去了？
“妹妹听闻，”她，压低了声音，“皇上，将冷宫，改成了菜园子。”
“还说，烧过的地，土肥。”
“姐姐此举，真是，大智慧。”
“既，除了根，又，断了念想。”
“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连个，凭吊的地方，都找不到。”
“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听着。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
那是，裴容，那个疯子，自己想出来的！
关我什么事！
我，想解释。
可，看着苏婉仪那张，写满了“我懂的你不用说”的脸。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只能，端起茶杯，喝水。
掩饰，我快要，僵掉的，嘴角。
“姐姐，”苏婉...仪，终于，说到了正题。
“妹妹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来了。
我就知道。
“你也知道，启儿那孩子，身子弱。”
“如今，虽然，没了太子。”
“可，大皇子，依旧，势大。”
“妹妹，人微言轻，护不住他。”
“所以……”
她，看着我。
眼神里，全是，恳切。
“妹妹，想求姐姐，指点一二。”
“我……”
我，能指点什么？
我连，自己都，指点不明白。
“我，不会……”
“姐姐，不必自谦。”
她，打断了我。
“您，只需，提点一句，便可。”
“就像，您对付许氏那样。”
她，又提许氏。
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我，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无所不能？
我，只想，做个饭啊！
怒火，和恐惧，在我心里，来回乱撞。
撞得我，头晕眼花。
我的目光，胡乱地，扫着。
最后，落在了，那只，被我翻过去的，烧鸡上。
我，深吸一口气。
“德妃。”
我的声音，很冷。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鸡，怎么做，才好吃吗？”
苏婉仪，愣住了。
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臣妾，不知。”
“一只鸡，你想让它，听话。”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光，拔毛，是不够的。”
“那，只是，皮外伤。”
“你要，把它，开膛破肚。”
“把它肚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肝脾肺，都掏出来。”
“洗干净了。”
“再用，各种香料，把它，从里到外，腌透了。”
“最后，架在火上，烤。”
“烤到，它每一寸骨头，都酥了。”
“它，自然，就成了，你想要的，味道。”
我说完了。
整个暖阁，安静得，可怕。
苏婉仪，脸色煞白。
她，看着我。
眼神，从，最开始的，茫然。
慢慢，变成了，震惊。
最后，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好像，懂了。
她，好像，又没全懂。
但，她，不敢再问了。
“多……多谢姐姐，指点。”
她的声音，都在抖。
“妹妹，明白了。”
她，匆匆地，行了个礼。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承恩殿。
……
她走了。
我，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浑身，都是冷汗。
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在背菜谱啊！
那是我，最近，新研究的，一道，香料烤鸡的做法。
我，只是，想吓唬她。
想让她，知难而退。
别再，来烦我了。
可是。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我，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只有，更深的，绝望。
完了。
我又，“指点”了。
我，拿起那支炭笔。
翻过那张，画着烧鸡的纸。
在背面。
我，开始，写字。
【香料烤鸡菜谱】
【第一步：净膛。】
我，写下这四个字。
然后，停住了。
我，换了一支，更细的笔。
在旁边，用，蚊子腿一样小的字，写下了一行，批注。
【大皇子，势大。德妃求助。我让她去掏空大皇子的心肝脾肺。我疯了。】
我，看着那行小字。
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我，拿出，一摞新的宣纸。
开始，疯狂地，画画。
我画，东坡肉。
旁边，写上：【裴容今天又来蹭饭，吃了五块。他是不是，想把我，吃穷了，然后，饿死我？】
我画，胡萝卜炖羊肉。
旁边，写上：【裴昭今天，又没吃胡萝卜。他是不是，发现了我，不是他亲娘，想用这种方式，抗议我？他会不会，去告发我？】
我画，桂花糖藕。
旁边，写上：【小翠今天，多看了这盘点心一眼。她是不是，想在里面，下毒？】
我，画了一张，又一张。
把，我所有的，恐惧，怀疑， paranoia，都写在了，菜谱的旁边。
用，最小的字。
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画满了菜谱的，厚厚的册子。
是我，唯一的，树洞。
也是我的，死亡笔记。
它，记录着，我，每一次，身不由己的，“神机妙算”。
也记录着，我，每一次，游走在，崩溃边缘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