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僵持与消耗-《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黄河血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欢呼声却已迅速沉寂。渭汭南岸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北府军士兵们默默清理着战场,收集着尚能使用的箭矢,从魏军尸体上剥下还算完好的铠甲。胜利的代价远不止于此——阵亡的同袍需要安葬,重伤的弟兄需要救治,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弩箭的存量已降至危险水平。

  王镇恶与沈田子并肩站立在高处,望着士兵们疲惫的身影,难得的没有争吵。

  箭矢只剩三成,伤药不足两成,粮食若是省着吃,或许能撑一个月。王镇恶的声音干涩,我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往建康送信,请求补给。

  沈田子冷哼一声:建康?那些门阀老爷们巴不得我们死在这里!刘将军在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两人沉默下来,都知道这话虽糙,却道出了残酷的现实。

  北岸,北魏大营。

  长孙嵩与叔孙建跪在拓跋嗣派来的钦使面前,面色灰败。他们刚刚挨了一顿痛斥,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撤换他们。

  陛下有旨,钦使冷声道,南人此阵诡异,强攻非上策。命你二人改变方略,以困代攻,以扰代战。断其粮道,绝其援兵,疲其军民,待其自溃。

  长孙嵩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臣遵旨!

  新的策略很快开始实施。

  北魏不再组织大规模强攻,而是化整为零,派出无数轻骑兵小队,如同狼群般,日夜不停地骚扰北府军的防线。

  今天烧毁一个粮仓,明天袭击一支运输队,后天射杀几个外出打柴的士兵。他们从不恋战,一击即走,让北府军防不胜防,疲于奔命。

  更致命的是,通往江东的粮道被彻底切断。

  一支由毛德祖亲自押送的大型粮队,在崤山道遭遇北魏骑兵伏击。尽管北府军拼死抵抗,但魏军根本不正面交锋,只是用火箭远距离射击粮车。

  火光冲天,三个月来第一批也是最大一批从江东发出的粮草,就这样在将士们绝望的目光中化为灰烬。

  消息传回长安,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王镇恶猛地站起,又无力地坐下,脸色惨白。

  沈田子一拳砸在案上,木屑四溅:毛德祖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粮草就这么没了!

  王修叹了口气:不能全怪德祖。魏虏改变了战法,专攻我软肋。如今通往江东的道路已如鬼域,无人敢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当口,军中开始流行疫病。先是几个伤兵营,随后蔓延到整个军队。药物很快耗尽,军医束手无策。

  每天都有士兵在痛苦中死去,尸体被抬出营外焚烧,黑烟终日不散。

  粮食配给一减再减,从每天两顿干饭到一顿稀粥,最后连稀粥都难以为继。士兵们面黄肌瘦,巡逻时都摇摇晃晃。

  城内的情况更加糟糕。

  王修试图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却发现官仓早已被姚秦挥霍一空。富户囤积居奇,粮价飞涨到惊人的地步。百姓开始挖草根、剥树皮,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一队士兵在巡逻时,发现几个百姓正在分食一具尸体。见到官兵,那些人不仅不逃,反而红着眼睛扑上来抢刀。

  给我们个痛快吧!反正都是死!一个老者嘶喊着,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士兵们落荒而逃,每个人的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矛盾开始激化。

  沈田子主张强行征收富户存粮,王修坚决反对:若是如此,城内必生大乱!

  现在就不乱了吗?沈田子怒吼,眼看着士兵饿死?

  王镇恶左右为难,最终采取了折衷方案:向富户,打下欠条。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且加剧了与当地豪强的矛盾。

  雪上加霜的是,王镇恶与沈田子之间的矛盾再次爆发。

  一次军事会议上,为了一支巡逻队的部署问题,两人竟当场拔剑相向,幸亏被朱超石等人死死拦住。

  你这莽夫!除了硬拼还会什么?王镇恶气得浑身发抖。

  总比你这畏首畏尾的强!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出城与魏虏决一死战了!沈田子毫不相让。

  朱超石看着这一幕,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支军队的魂已经散了。

  最让人绝望的是,建康方面音信全无。不仅没有粮草补给,连一纸公文都没有。仿佛长安这颗棋子,已经被江东的棋手遗忘在了棋盘上。

  一个寒冷的清晨,王修独自登上城墙,望着东方。那个方向有他的故乡,有他效忠的朝廷,但此刻却寂静得令人心寒。

  他忽然明白,他们被抛弃了。无论是因为门阀的掣肘,还是因为刘裕已经有了更重要的计划,总之,长安和这里的数万军民,都成了可以牺牲的代价。

  父亲,我们还能回家吗?不知何时,十一岁的刘义真站在他身边,小脸冻得通红,眼中满是恐惧和迷茫。

  王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将孩子搂在怀里,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单薄的身子。

  远处,北魏的骑兵如同鬼魅般在平原上游荡,不紧不慢,仿佛在等待猎物自己倒下。

  僵持与消耗,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比任何血战都更加残酷。每一天,都有更多的人在绝望中死去;每一天,长安离崩溃都更近一步。

  而在遥远的平城,拓跋嗣正在听取最新的战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来,不需要我们动手了。他对左右说道,让他们自己慢慢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