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拾 骨-《我有10001个民间恐怖故事》

  我们那地方,靠山。

  山不高,却深,林子密得阳光都难漏进来。

  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规矩也多,顶顶要紧的一条,就是关于“拾骨”的。

  人死下葬,讲究个入土为安。

  可我们那儿不,得等。

  等上七年,或者九年,一个单数年份,拣个干燥的秋冬日子,由死者的至亲,通常是长子,带着香烛纸钱,请上专门的“拾骨人”,去那坟头,把棺材起出来,开棺,将骸骨一根一根,依着从头到脚的顺序,捡拾出来,用干净的软布蘸着烈酒擦拭干净,再按人的形状,妥妥帖帖地安置进一个特制的、一尺来高的陶瓮里,叫做“金瓮”。

  最后,再寻个风水好的吉穴,将这金瓮重新安葬。

  这叫“二次葬”,也叫“捡金”。

  说是血肉归于土,灵魂才能脱去旧躯壳,干干净净地往生。

  若是不拾这骨,任其在棺木里与朽木、虫蚁为伴,那魂灵便不得超脱,久了,会生出怨怼,成了地缚的孤魂野鬼,甚至祸害家人。

  规矩严,禁忌也多。

  拾骨时,不能哭,不能喊死者的名讳,不能漏捡了哪怕一小节指骨,更不能让活人的影子,投进那打开的棺椁里。

  拾骨人,更是代代相传,自有他们一套秘而不宣的手法与咒诀,寻常人碰不得。

  我太爷爷,就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拾骨人,李老倌。

  他干这行当五十多年,眼神锐利,手极稳。

  据说他捡出的骸骨,莹白如玉,不沾一丝腐气。

  他常跟我说:“小子,记住,咱这活儿,是送人最后一程,积阴德,但也最犯忌讳。手要净,心要敬,规矩,一步不能错。”

  我那时小,只觉得那蒙着黑布、装着各种小巧工具的藤箱神秘,对太爷爷又是怕又是好奇。

  那年秋天,村里赵大户家的老太爷,满了九年,该拾骨了。

  赵家是大家族,讲究排场,特意备了厚礼,请太爷爷出手。

  赵老太爷的坟,没在祖茔,而是单独占着北山面向阳的一块坡地。

  据说是当年一位过路的风水先生指的穴,说能旺后代。

  可赵家这些年,生意是越做越大,人丁却不算旺,几房儿子为了家产明争暗斗,没少闹笑话。

  起棺那日,天气不好,灰蒙蒙的,刮着干冷的风。

  赵家来了不少人,披麻戴孝,簇拥着太爷爷和我。

  赵家长子,也就是这次主持拾骨的赵老大,脸色紧绷,看不出悲喜。

  几个请来的壮劳力,挥着锄头铁锹,小心翼翼地刨开坟土。

  露出棺木时,众人都吸了口凉气。

  那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厚重,刷着黑漆,过了九年,竟没有太多腐朽的迹象,只是漆色黯沉了些。

  但怪的是,棺木四周的泥土,颜色深得发黑,像是被什么浸染过,而且,几乎看不到什么杂草根须。

  太爷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说话。

  他示意众人退开些,自己净了手,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嘴里念念有词,那是安抚亡魂的咒。

  然后,他拿起一把特制的、薄而韧的钢钎,插入棺盖与棺身的缝隙。

  几个壮汉上前,用粗绳套住棺盖,喊着号子,缓缓发力。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楠木棺盖被一点点撬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是单纯的泥土味,也不是腐臭味,而是一种……混合着陈旧木材、湿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檀香却又带着霉烂的复杂气味。

  棺椁内部的情形,更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老太爷的遗骸,静静地躺在里面。

  肉身早已化尽,只剩下白骨。

  可那骨头……并非想象中的灰白或暗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近乎玉质的森白色,在白日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层冰冷的青光。

  这还不算。

  骸骨的姿势,也十分古怪。

  它不是安然平躺,而是微微向左侧蜷缩着,两只手骨,不是交叠放在腹部,而是十指紧紧地扣抓着身下的棺底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异常突出,像是临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或者……在拼命抵抗着什么。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头骨。

  它微微上扬,下颌骨张开着一个不小的幅度,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棺盖的方向。

  这哪里是安息?这分明是……死不瞑目!

  甚至,是某种凝固了的挣扎与恐惧!

  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赵家几个女眷已经开始抹眼泪。

  赵老大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哆嗦着。

  太爷爷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棺内的骸骨,尤其是那头骨空洞的眼窝,半晌没有说话。

  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李……李老叔,您看这……”赵老大声音发颤。

  太爷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

  他拿起带来的烈酒,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含了一口,“噗”地一声,呈雾状喷在双手和小巧的铜制工具上。

  这是消毒,也是驱邪。

  然后,他俯下身,准备开始拾骨。

  按照规矩,从头开始。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捧那头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头骨的那一刻,异变发生了!

  “呜——!”

  一股凭空而生的、极其猛烈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坟头,吹得飞沙走石,纸钱乱飞,插在地上的香火瞬间熄灭!

  那风阴冷刺骨,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完全不似这秋天的风。

  与此同时,棺椁里,那头骨黑洞洞的眼窝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两点微不可察的、幽绿色的光芒!

  “啊!”

  太爷爷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爹!”我吓得赶紧扶住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现场一片死寂。

  太爷爷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那棺中的头骨,喃喃道:“怨气……好重的怨气……不肯走……他不肯走啊……”

  赵老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

  “老叔!您可得想想办法!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爷爷沉默良久,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家众人,最后落在赵老大脸上,声音沙哑:

  “这坟……这棺……当年下葬的时候,是不是……不太平?”

  赵老大浑身一颤,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赵家的远房老叔公,叹了口气,低声道:

  “老李哥,不瞒你说……老太爷走的时候,是夏天,没来得及准备,棺木是临时找的。下葬那天……抬棺的绳子……断了一根。”

  抬棺绳断,大凶之兆!

  太爷爷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决绝的沉重。

  “都退开!退远点!”

  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重新净手,点燃更粗的香,这次,他用的不是普通的咒文,而是一种极其古老、语调拗口、仿佛能与天地沟通的吟唱。

  他从藤箱最底层,取出了一柄不过三寸长、颜色暗沉、却隐隐有雷纹流动的小木剑,还有几张画满了血色符咒的黄纸。

  他将木剑横咬在口中,手持符箓,脚踏一种奇怪的步法,绕着棺椁走了三圈,每走一步,便将一张符箓拍在棺木的不同方位。

  那符箓贴上棺木,竟无火自燃,发出幽蓝色的火焰,瞬间烧尽,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到棺椁前。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快如闪电,猛地探入棺中,稳稳地捧住了那颗森白的头骨!

  “嗡——”

  仿佛有一声低沉的震鸣从地底传来。

  那头骨在太爷爷手中,竟微微颤动起来,眼窝中的幽绿光芒再次闪现,比之前更加清晰!

  太爷爷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滚落,他死死捧着头骨,口中吟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与那无形的阴冷力量对抗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头骨捧出,放入铺着红布的金瓮中。

  说来也怪,那头骨一入金瓮,颤动立刻停止了,眼窝中的绿光也消散不见。

  接下来的过程,顺利了许多。

  太爷爷依序将颈骨、脊椎、肋骨、四肢……一一拾起,擦拭,放入金瓮。

  只是那每一根骨头,都透着那股子不正常的森白和冰冷。

  当最后一块趾骨被放入金瓮,太爷爷盖上了瓮盖,用混合了朱砂和鸡血的泥浆,将盖口死死封住。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几乎站立不住。

  脸色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找个……向阳、干燥、开阔的地方……立刻下葬。这金瓮,百年之内,不得再动。”

  太爷爷的声音极其疲惫,对赵老大嘱咐道,

  “还有,回去后,多行善事,化解怨戾。否则……后代难安。”

  赵家人千恩万谢,忙不迭地捧着金瓮去了。

  太爷爷由我搀扶着,慢慢往家走。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直到进了家门,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他才看着门外灰暗的天空,幽幽地说了一句:

  “有些骨头……拾得起,却送不净。那东西……不是怨气,是‘咒’啊……”

  没过三个月,太爷爷就病倒了,药石罔效。

  临终前,他抓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忧虑:“那赵家……要出大事……那骨头……是‘镇物’……被人动过手脚的……”

  他的话没头没尾,我当时不懂。

  直到几年后,赵家果然出了大事。赵老大暴毙,死因不明。

  几房子弟为了争产,闹得家破人亡,死的死,疯的疯,偌大的家业,短短几年便烟消云散。

  村里人私下都说,是赵老太爷的怨灵回来报复了。

  只有我知道,太爷爷最后那句话。

  那森白的、泛着青光的骨头,那紧紧抠抓棺底的手,那大张的下颌……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怨气。

  那可能,是比怨气更可怕、更恶毒的东西。

  而太爷爷那次强行拾骨,与其说是送魂,不如说是……用自己的阳气,暂时封住了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灾殃。

  从此,我对山里那些老坟,对“拾骨”这行当,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敬畏。

  有些禁忌,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它的背后,真的连着常人无法想象、也承担不起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