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封神疑云:巧辩星名-《轮渡奇潭》

  窗棂外,秋日的阳光已渐渐褪去了午后的炽烈,变得温柔而慵懒,如同稀释了的蜂蜜,斜斜地泼洒进来,在房间内光滑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雨前龙井的清雅茶香与桂花糕的甜腻气息,混合着古籍书页特有的、略带陈旧的墨香。

  李小姐捧着那本纸张泛黄、边角略有磨损的《封神演义》,看得津津有味。她的指尖在竖排的繁体字与粗糙的木版插画间轻轻划过,眼神专注,时而因书中情节而蹙眉,时而又流露出恍然与惊奇,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斜阳映照下,仿佛真的藏进了闪烁的星子,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究。

  “廉贞,”她忽然抬起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声音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我小时候常听我爹提起,说如今天上好多有名有姓的神仙,其实根源都在商周之交那场封神大战里,是由姜子牙师承天命,在封神台上敕封而来的。你久居天界,位属星君,是不是……也听过这些古老的旧事传闻?” 她的问题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触碰一个神圣而遥远的秘密。

  廉贞正拈起第二块桂花糕,闻言,送到嘴边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她咀嚼着口中尚未完全咽下的香甜,语气显得有些含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描淡写:“唔……倒是听天界一些辈分极老、喜欢忆往昔的老星君们,偶尔在星辰议会间隙提起过几句。不过那都是几百上千年前的陈年旧账了,老黄历了,谁还整日惦记那些。” 她试图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仿佛那只是天界历史中无关紧要的一页。

  然而,李小姐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话题。她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便如同破土的春笋,难以抑制。“那你快看看这个!” 她突然将厚重的书本捧到廉贞面前,几乎要碰到廉贞的鼻尖,纤细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书页上一幅线条古朴、却颇具神韵的人物插画。

  画中是一位身着商周时期朝服官袍的男子,面容刻画得颇为精细,眉眼细长,嘴角下撇,带着几分刻薄与难以掩饰的阴鸷之气,一望便知非是良善之辈。画像旁边,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墨字——“费仲”。

  “书上说,”李小姐的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激动,语速不由得加快,“这费仲,是商纣王身边最得宠信的奸臣之一!最是擅长阿谀奉承,搬弄是非,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臣良将!” 她顿了顿,目光在画中人的阴鸷面容与廉贞那虽然故作镇定、却难掩灵秀之气的脸庞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混合着玩笑与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这书上还说……这费仲死后,在封神榜上,竟然……竟然被封为了‘廉贞星’!廉贞姐姐,你……你该不会……就是他吧?”

  “噗——咳咳咳!” 廉贞嘴里的桂花糕碎屑差点直接喷出来,她猛地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糕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些许:

  “胡……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义正词严地反驳,试图拿出星君的威严,“我乃北斗七星之一,堂堂正正,执掌权威律法,司职人间幸福顺遂,跟书上画的这种专会溜须拍马、陷害忠良的奸佞之臣,能有半文钱的关系吗?你……你看看我这样子!” 她说着,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她那尚且平坦的小胸脯,努力想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更正义凛然一些,“我像是那种会背后捅刀子、进谗言害人的人吗?”

  然而,她那不自觉飘向窗外、带着一丝心虚的眼神,却稍稍泄露了内心的不淡定。她在天界时,确实曾听最为博闻强识的文曲兄长,在一次闲聊中提起过“星名溯源”之说,言及现今诸多星君神位,其名号与权能,确实与古老封神之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彼时她年纪尚小(以仙龄算),性子又跳脱,只觉得那些古老名号与陈年旧事枯燥乏味,远不如研究新学的星诀法术或是去天河边上溜达有趣,从未静下心来细细追问过,这“廉贞星”的名号,究竟承自哪位前贤,亦或是……哪位“前非”?

  李小姐看着她这急于否认、甚至有些慌乱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她并未立刻罢休,反而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指尖又轻轻往下划了几页,停留在另一段文字和与之对应的一幅插画上。

  “你别急嘛,我还没说完呢。”李小姐的语气带着一种讲述连环故事般的从容,她指着新的一页,“你看,书上记载,这费仲当年倚仗纣王宠信,可是作恶多端。他尤其嫉恨忠直的比干王叔,屡进谗言,最终撺掇纣王,逼得比干王叔……剖心以证清白!” 说到“剖心”二字,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与寒意。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廉贞,继续抛出更惊人的“巧合”:“而书上又说,比干王叔死后,因其忠直无双,学识渊博,在封神台上,被封为了——文曲星!”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廉贞的反应,才缓缓说道,“廉贞姐姐,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这次下凡,就是为了寻找你那位转世失落的文曲哥哥吗?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费仲害死了比干,而你们如今,一个是廉贞星,一个是文曲星……这其中的关联,未免也太……太引人遐想了吧?”

  “巧合!纯粹是巧合!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 廉贞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拔高了几分,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还心虚地瞟了一眼窗外,生怕在院子里照料花草的王元丰听到这边的“惊世”讨论。“我怎么可能去害文曲哥?我们可是北斗七曜,同气连枝,自星核孕育之初便相伴相生的兄妹!血浓于水……呃,是星辉交融,情谊深厚!跟那种你死我活的仇怨根本是两码事!” 她努力强调着兄妹之情,试图划清界限。

  眼见李小姐眼中依旧带着探究的笑意,廉贞心念急转,决定采取“形象攻势”。她眨了眨那双清澈明亮、此刻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水润的星眸,努力做出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表情,甚至微微歪了歪头,试图利用自己这具极具欺骗性的“十岁女童”外壳来蒙混过关:“你再仔细看看嘛!你看我,今年才……才十岁模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家。那书上的费仲,是个满脸褶子、心思阴沉的糟老头子!比干王叔更是千年前的人物,德高望重,是受人敬仰的老神仙!这年龄、这相貌、这气质,哪一点能扯到一起去?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她试图用巨大的形象反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李小姐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单手托着香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廉贞,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智慧的光芒,如同看穿了某种本质。

  “可是……廉贞姐姐,”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和,却字字敲在廉贞的心坎上,“我记得老人们常说,也好像在哪本杂记上看过,天上的星君神明,本就没有固定的形态呀。可男可女,可老可少,随心而化,应念而显。今日可以是十二三岁的垂髫少女,明日心血来潮,化作长须飘飘的耄耋老翁,也未可知呢?”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带着一丝戏谑的审视,轻声反问,“你……敢拍着胸脯保证,那画上的费仲,就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你某一世、某一刻的形态吗?”

  廉贞被她这一问,顿时语塞,如同被捏住了喉咙的小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反驳。是啊,星君化形,确无定式。她此刻是女童模样,不过是她觉得方便随意所选,若她愿意,耗费些星力,化作壮汉老妪也非难事。这……这似乎无法作为铁证。

  李小姐见她哑口无言,眼中笑意更深,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近乎“蛊惑”的猜测:“而且呀,廉贞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或许,这正是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的一种玄妙体现呢?”

  她观察着廉贞的神色,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想象一下,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或者说,拥有‘廉贞’星命前身的那位,真的曾是费仲,因为一己私欲,陷害了忠良比干,造下孽债。待到因果轮回,天道清算之时,为了弥补这段罪愆,化解这段冤仇,便让你们在星君之位上了却这段因果。将你们二人点化为北斗兄妹,让你这一世,必须时时刻刻护着他,帮着他,以此作为……赎罪与补偿的机会?”

  “这……这更是不可能!无稽之谈!” 廉贞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几乎要从绣墩上跳起来,耳朵尖都红透了。她想要大声驳斥,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片段——在渡海镇初遇霍恒三人时,自己因星力失控,那霸道的力量险些将他们震伤;还有那小翠,作为狐妖,为了报恩而默默付出,甚至最终选择成全与离开……“赎罪”与“补偿”这两个词,像两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她内心某个未曾细想的角落。难道自己寻找文曲哥,除了兄妹之情,真的……没有丝毫别的因素?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慌乱感,悄然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强自镇定,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去,语气带着几分强装出来的硬气:“我护着文曲哥,纯粹是因为我们是兄妹!我们北斗七兄妹,自诞生之日起就感情深厚,互相扶持,这是星辰法则,是天经地义!跟什么前世的罪孽、赎罪的机会,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李妹妹,你……你快别瞎猜了!这些都是凡间文人臆想出来的话本故事,戏说而已,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

  李小姐看着她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却又努力维持星君架子的模样,终是心软了,不忍心再继续逗弄她。她莞尔一笑,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廉贞那因为激动而有些蓬松的头发,语气放缓了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瞧把你急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家廉贞姐姐是顶好顶好的神仙,心地善良,行事光明,才不会是书上画的那个奸臣费仲呢。” 她拿起桌上尚且温热的茶杯,递到廉贞手中,“喝口茶,顺顺气。”

  然而,在廉贞接过茶杯,低头啜饮以掩饰内心波澜时,李小姐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话语里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遐想:“不过说真的,廉贞姐姐,倘若……我只是说倘若,你和文曲星君之间,真的有着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前世渊源’,那你们如今这份深厚的兄妹情谊,岂不是……更加显得珍贵和有意思了吗?”

  廉贞捧着微烫的茶杯,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夕阳已然沉下大半,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胭脂,渲染着暮色。

  难道……廉贞星的前身,真的与那奸臣费仲有所关联?那她与文曲哥哥(若前身真是比干)之间,这看似天然亲厚的兄妹情谊,究竟是天道注定的血缘牵绊,还是……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更为复杂的因果与隐情?

  这个突如其来的、源自凡间话本的猜想,像一缕无法驱散的薄雾,悄然笼罩了她原本单纯而坚定的寻兄之心。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反驳时提到的例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补充道:“而且,你看,历史上关联到廉贞星的名人,也不止费仲一个啊!比如……比如贾谊!对,就是那个汉朝的才子贾谊!他写过《吊屈原赋》,很有才华,但也一生坎坷,怀才不遇。他的命运也常被后人附会与廉贞星象有关。你看,贾谊总是个悲剧性的好人了吧?所以你看,廉贞星的含义本就复杂,司掌权威幸福,却也暗含孤独变动,性格难以捉摸,善恶难辨,命运多舛……这怎么能一定就断定是我的前身就是那个奸臣呢?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针见血地结论就是我吧?”

  尽管她试图用贾谊的例子来辩解,但李小姐关于费仲与比干的假设,已然在她心中扎下了一根小小的刺。前路依旧指向寻找文曲兄长,但这份追寻,似乎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另一层朦胧而复杂的色彩,让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仿佛要踏在历史的迷雾与因果的丝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