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女阎王”的眼泪-《国子监来了个女阎王》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

  萧景珩靠在软垫上,腿伤处的钝痛一阵阵传来,但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他时不时撩开车窗帘子,目光追随着前面那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人近一些。

  车队中途在一处驿站短暂休整,补充饮水和食物。

  萧景珩被内侍小心搀扶着下了马车,坐到驿站廊下的长凳上透气。

  晚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林间带来的阴寒。

  他看到沈清弦也从那辆青篷小车上下来了。

  她站在车辕旁,微微仰头看着驿站屋檐下挂着的风铃,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甚至透出一点琉璃般的脆弱感。

  风吹起她素色宫装的衣角,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萧景珩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清弦。

  不是国子监里手持戒尺、冷面无私的女博士,也不是猎场中浑身浴血、杀伐决断的“阎王”。

  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个寻常的、需要人保护的官家小姐。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一软,又有点说不清的酸涩。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萧景珩回过神,转头看见苏月明端着两碗水走过来,递给他一碗。

  她自己也换了干净衣服,脸上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子涂了药膏,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疲惫。

  “没……没什么。”萧景珩接过水碗,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沈清弦的方向。

  苏月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笑,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真是多亏了沈博士。”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和感激,“要不是她……我们可能都……”

  萧景珩沉默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水碗。

  是啊,多亏了她。

  “对了,”苏月明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去给沈博士送水,看到她手臂上包扎的地方,好像……好像渗血了。”

  她蹙着眉,有些担忧,“我问她,她只说不碍事。可我看着,那伤口不像是简单的划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握过,皮肉都有些翻卷……”

  萧景珩的心猛地一紧!

  他想起在林中,她为了拉住差点摔倒的他,手臂确实被他情急之下用力抓住过……当时情况混乱,他根本没留意自己用了多大力气!

  是她扶着他一路走出林子时……

  是她架着他躲避箭矢时……

  是他……弄伤她的?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顾不上腿疼,就想朝沈清弦那边走去。

  “哎!世子你的腿!”苏月明吓了一跳,连忙想扶他。

  就在这时,沈清弦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萧景珩和他明显焦急的神色,又淡淡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转身朝驿站里面走去。

  萧景珩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

  休整完毕,车队再次启程。

  萧景珩坐在马车里,再也无法平静。

  苏月明的话和沈清弦手臂上渗血的纱布,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他烦躁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逐渐西沉的落日,看着天边被染成橘红色的云霞。

  天色渐暗,车队没有停下,依旧在赶路。

  据说是太子殿下严令,必须尽快回到京城。

  夜幕降临,马车里点起了灯。

  萧景珩毫无睡意,腿伤在夜晚似乎更痛了一些。

  他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乎经过了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萧景珩被颠得伤口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撩开自己这边的车窗帘子,想透透气。

  月光如水,洒在官道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前面那辆青篷小车上。

  就在这时——

  那辆小车的车窗帘子,似乎也被颠簸震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那条缝隙,借着皎洁的月光,萧景珩清晰地看到——

  车内,沈清弦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正襟危坐。

  她靠在车壁上,头微微偏向车窗这边,似乎是睡着了。

  月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她安静柔和的睡颜,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但是……

  萧景珩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到了!

  他看到一滴晶莹的、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水珠,正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迅速洇入她鬓角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眼泪?

  沈清弦……在哭?

  萧景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面对狼群和刺客都面不改色、那个肩能扛手能提、那个永远冷静得像块冰的沈清弦……会哭?

  是因为伤口太疼了吗?

  还是……

  他想起了陈铭的尸体,想起了陆沉舟和谢允之重伤昏迷的样子,想起了林中那些绝望的时刻……

  她是不是……也会害怕?

  也会难过?

  也会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掉眼泪?

  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

  可原来,她也会疼,也会累,也会……偷偷地哭。

  那滴转瞬即逝的眼泪,比任何鲜血和杀戮,都更深刻地刺痛了萧景珩的心。

  他死死攥着车窗帘子,指节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小车载着那个偷偷哭泣的“女阎王”,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而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那滴眼泪彻底泡软了,塌陷下去一块,酸涩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