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筹码-《西拉斯如是说》

  “条件——我希望那足够有分量。”

  我的声音并未刻意抬高,却足以让空气中浮动的阳光尘埃都为之一滞。

  随后,我从马甲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枚物件。

  那是一枚子弹的弹壳,它的黄铜外壁已然变形,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扭曲。

  我将它放在指尖,缓缓旋动。

  “这个,在我手上。”

  麦迪逊的目光,剔透如冬日湖泊的灰色眼眸,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我知道你的背景不一般,”

  我平铺直叙,

  “能够为凯莱布·万斯提供这种东西,你的家族,至少触及了友利坚的决策层。”

  “洛维尔(Lowell)。”

  她吐出一个姓氏,音节清晰,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传承悠久,以银行业和军工投资盘踞在东海岸权力版图上的家族。

  其影响力如深海的暗流,无形,却足以左右航船的轨迹。

  “很好。

  那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指尖一松,那枚扭曲的弹壳便落在了由整块巴西花梨木切割而成的茶几上。

  它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厚重的木料与昂贵的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动能。

  只余一声沉闷的“嗒”,如同在契约上敲下的一记印章。

  “只要我进行适当的运作,将这枚物品呈递给某些恰当的部门。

  你的家族,洛维尔,要么需要为一场针对候任教育部长的未遂刺杀负起责任——尽管这有悖于上流社会处理麻烦的潜规则,但规则,总是为打破它的人服务的。

  要么……”

  我顿了顿,给予她思考的余地,

  “要么,需要进行一次恰到好处的利益让渡,以平息这场本不该发生的风波。”

  “是的。”

  她承认道,声音平静,但双颊却透出一种脆弱的象牙白色。

  她将紧张很好地掩藏在了礼仪的硬壳之下,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让我想想那会是什么,”

  我故作沉吟,目光扫过她那身真丝连衣裙,

  “无关痛痒的股票?

  一笔足以登上新闻头条,却动摇不了根基的‘友元’捐赠?”

  “那不是家族的核心利益。”

  她回答。

  “完全正确。”

  我赞许地点头,身体向后靠进沙发柔软的怀抱中,

  “金钱是权力的外骨骼,坚硬,引人注目,却终究是附着物,而非脊髓。

  告诉我,麦迪逊,洛维尔家族的‘脊髓’,究竟是什么?”

  “是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的席位;

  是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项目审批权;

  是在几个关键州的、能够影响选举人票走向的利益网络。”

  她一一列举,每一项都精准地指向了权力的核心节点。

  “很好,非常不错。”

  我微微颔首,

  “无论你的家族选择吞下苦果,在舆论和政敌的攻击下狼狈不堪,还是选择更为理智地向我让渡出部分利益。

  最终的压力都会精准地传导、并坍塌在你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我想,你当然不愿意见到那种情况。”

  “是的。”

  我的姿态变得更具压迫感,双手交叠在身前,如同维托·柯里昂在聆听请求。

  展示出一种全然的掌控,一种不动声色的威慑。

  “所以,如果你想让这枚小小的弹壳,和你本人,都从这场风波中消失,你就得拿出相应的价码。

  一个足以抵扣我的时间成本,以及……我所受到的些微惊扰的价码。”

  “其一,我个人。”

  她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第一个筹码。

  “这不够。”

  我的评判干脆利落。

  这不是傲慢,而是基于现实的计算。

  她的智识与执行力毋庸置疑,但一名优秀的雇员与一名忠诚的封臣之间,隔着无法用薪酬衡量的鸿沟。

  前者是交易,后者是归附。

  交易随时可能终止,而归附,则意味着将自身的命运彻底融入我的版图。

  仿佛是看穿了我未曾言明的顾虑,麦迪逊立刻补充道:

  “我可以签署任何形式的、在友利坚法律框架内最严苛的竞业、保密与人身依附合同。

  我自愿放弃部分隐私权、劳动法案赋予的特定保障,以及未来在任何情况下主动脱离的权利。”

  “理所应当。”

  我认可了她的态度,随即又指正道,

  “不过,关于‘劳动法案’的那一条没有必要。

  主动制造一个显而易见的法律瑕疵,只会为未来的敌人提供不必要的切入点。”

  我侧过头,对身旁的伊莎贝拉说道:

  “通知里昂,不,迈克尔,让他亲自处理这份合同。

  他对于如何在合法的边界上,构建一个无法挣脱的、逻辑自洽的枷锁,比里昂更有经验。”

  伊莎贝拉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轻轻颔首,没有多言。

  “好了,继续吧。”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麦迪逊,示意她展示下一个筹码。

  “第二,”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我可以操纵家族内部的资源,向您秘密让渡一部分利益。

  具体而言,是两个空壳公司持有的、关于下一代火控系统的专利组合,以及一条不受监管的稀土运输渠道。”

  “如何做到?”

  “欺诈,信息误导,在关键时刻引诱决策者——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她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

  “风险很大。

  你如何保证完成?”

  “您无需为此承担任何风险。

  我会在正式入职前完成这一切,作为我的‘投名状’。

  如果失败,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我个人因商业欺诈与背叛家族而身败名裂。”

  “而我现在将你和这枚弹壳的事情公之于众,同样可以直接让你身败名裂。”

  我的话语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她行为的内在机理,

  “你试图用一个潜在的、高风险的未来收益,来对冲一个迫在眉睫的、确定无疑的毁灭。

  用你未来可能面临的身败名裂,来解决你现在必然面临的身败名裂。

  这本质上,是一种对自身‘负面资产’的杠杆化再利用。

  我说的应该没错。”

  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红晕。

  当然,那不是羞愧。

  且消失得非常迅速。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她坦然承认。

  “高明的投机主义。”

  我由衷地赞叹,“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智力,以及这份难得的诚实。

  那么,还有其他的条件吗?”

  “我知道是谁发布了针对您的悬赏。

  并且,我可以为您和他的会面,安排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哦?”

  我身体微微前倾,一直以来那种带着审视意味的姿态,在这一刻转为了真正的、毫无掩饰的认真。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一直在我身旁,姿态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波斯猫的伊莎贝拉,也收敛了那份看热闹的心态。

  她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身体向我这边靠了过来,金色的发丝垂落在她裸露的、线条优美的锁骨上。

  蓝色的眼眸里,原先的漠然被一种锐利和专注所取代。

  事实上,麦迪逊的前两个条件,已经足够让我给予她一次机会。

  先以近乎献祭的方式担保了“忠诚”,再极高的风险展示了“价值”。

  她是个完全的聪明人,一个懂得如何评估风险、计算得失、并将自身价值最大化的理性生物。

  与这类人相处,远比和那些容易被情绪左右的蠢货打交道要轻松得多。

  然而,这第三个条件,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它像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甜点,却比之前所有的主菜都更具吸引力。

  悬赏的发布者,其实不难猜测。

  巨额的资金流动必然会留下痕迹,而在我当前的利益版图中,有动机、有能力、且有必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试探我的人,范围本就极其狭窄。

  但麦迪逊所提供的,是“计划”,是“安排”,是解决这个眼前问题可行的路径。

  “非常到位。很好。”

  我站起身,如同中世纪的君主,表达对自己新招募的、才华横溢的骑士的青睐。

  我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动作庄重而有分寸,没有丝毫轻佻的意味。

  “我认可你的条件。”

  “谢谢您。”

  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微颤抖。

  接下来,我为她正式介绍了伊莎贝拉——并清晰地阐述了后者在我整个权力版图中的独一无二的地位:

  她是我唯一的学生,是知识与意志的传承者,在我不在场的任何情况下,她可以代行我的全部权力。

  伊莎贝拉对这位新同事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是简单地进行了几句公式化的交流,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新来者的、不失礼貌的审视。

  随后,我又向麦迪逊简要介绍了几位管理体系内的核心成员——仅限于类似公关、法务、安保等偏向于运营与行政的部门。

  伊米塔多公司更深层的核心,不是她能触碰的。

  “你的具体职位,待合同正式签署后再行安排。”

  我告知她,

  “公司的行政系统会主动联系你。

  在此之前,任何个人的、非正式的问题,你可以直接询问伊莎贝拉。”

  麦迪逊认真地倾听着,像一个专注的学生,在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问道。

  “没有了。不过……”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有一个个人的疑问。”

  “说。”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确保自己的姿态无可挑剔,以示对上位者的尊重。

  尽管内容却前所未有的冒犯。

  “您……真的可以静止时间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问题。

  ”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抱歉,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冒昧的请求。”

  她立刻微微躬身,显示出一个优雅而标准的致歉动作,

  “这只是我个人纯粹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您所展现出的那种……那种匪夷所思的压制力,以及凯莱布所传递出的混乱信息……

  那已经超出了物理学的范畴。

  而如果您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为何在记录中,一次都没有完全使用过呢?”

  我凝视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深入她那双灰色的眼眸,审视着其后隐藏的真实意图。

  她在我目光的压力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您——”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打断了她,“但是,我想你也清楚这个问题的性质。”

  “是的。”

  麦迪逊点头,她的智识功底在此时显现了出来,

  “在任何成熟的组织管理结构中,对最高领导者的核心能力提出质疑。

  无论出于何种动机,其行为本身都构成了对权力基础的潜在挑战。”

  “即使如此,你还要问?”

  “任何真相,都不会动摇我刚刚做出的选择和承诺。

  我可以接受比刚才所说更严苛十倍的合同条款,作为我此刻冒犯的代价。”

  她的声音坚定了起来,似乎那份好奇心,此刻压倒了投机者的谨慎,

  “只是……那种可能性太过迷人。

  它像是一个终极的哲学命题,一旦知晓了它的存在,就无法抑制地想要去寻求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西拉斯,其实,我也对此非常好奇。”

  伊莎贝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身侧。

  她的脸上挂着些许狡黠的微笑,彻底打破了刚才的严肃气氛。

  我转向她,挑了挑眉:

  “你的条件是?”

  “‘胜利计划’接下来的所有项目会议、协调和进度督导,我都会无条件地替你主持。

  为你省下至少一百个小时的时间,尽管我现在也正在做这件事。”

  她开出的价码,同样精准而诱人。

  “很好。”

  我环视着眼前的两位女性。

  她们的眼中,都燃烧着同一种对“未知”的渴望。

  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七节说: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

  寻找,就寻见;

  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我的声音在客厅中缓缓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重量。

  “既然你们如此诚心诚意地叩响了这扇门,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为你们揭示门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