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 方寸之间-《权倾凰图:毒妃谋天下》

  劲风在耳边呼啸。

  拓拔可心甚至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她只知道自己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

  双脚几乎离地,只能踉跄地跟随着那道背影。

  “贺亭州!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

  她的怒吼被淹没在疾行的风声里。

  手腕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那是他的铁腕钳制留下的印记。

  直到被猛地带入一座气派恢弘的宫殿院落,那股钳制着她的力量才骤然松开。

  这里是君夜离为她安排的住处,宁华宫。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比她在北狄的帐篷华丽百倍,但在她眼中却像一个金色的囚笼。

  拓拔可心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贺亭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在北狄,她是父王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是哥哥们最疼爱的小妹,是被所有族人高高举过头顶的太阳之女。

  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对待?

  尤其,还是当着那个让她觉得有些在意的云照歌的面。

  将她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鸡一样给拎了回来!

  这比当众打她一顿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贺亭州!你凭什么抓我!”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明亮的杏眼里满是怒火。

  贺亭州看着她,目光沉静,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不发一言。

  他身后的宫门被随行的侍卫迅速合上,

  沉重的门栓落下时发出的“咔哒”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他的沉默,在拓拔可心看来,如同火上浇油一般。

  “好!很好!”

  她怒极反笑,贝齿紧咬。

  下一瞬,她手腕一翻。

  一条火红色的软鞭出现在手中,带着凌厉刺耳的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直取贺亭州的面门。

  “贺亭州,你太过分了!”

  这一鞭,她灌注了满腔的怒火,快如闪电。

  贺亭州眼神一凝,却不闪不避。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鞭梢即将触及他的刹那,他才微微侧头,动作的幅度小得不可思议。

  鞭子擦着他的脸颊惊险掠过,几缕被劲风带起的黑色发丝被凌空抽断,在空气中缓缓飘落。

  一击不中,拓拔可心更怒。

  她手腕急转,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长鞭回旋,再次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横扫向他的下盘。

  这一鞭,她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是她鞭法中的杀招,是动了真格的。

  贺亭州的反应依旧快得惊人。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身形猛然压低。

  长鞭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扫过,卷起的猛烈劲风吹得他身上的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逼近她身前三尺之地。

  这是用鞭者的险地。

  拓拔可心心中一惊,她毕竟也是身经百战,反应极快。

  当机立断弃了长鞭,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寒光一闪,直刺贺亭州的心口。

  这一招,是她压箱底的本事。

  舍长取短,攻其不备。

  在北狄军中,半数自视甚高的勇士都曾败在她这一招之下。

  然而,她的匕首却在半途被两根手指稳稳的夹住了。

  贺亭州只用了食指和中指,便让那锋利无比的刀刃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

  拓拔可心用力挣扎,那匕首却如同被铁钳焊住一般,纹丝不动。

  “你!”

  她气急,抬腿便是一记狠辣的膝撞,目标直指贺亭州的小腹。

  贺亭州似乎早有预料。

  他夹着匕首的手顺势一带,借力打力。

  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鬼魅般扣住她的手腕,身形猛地一转。

  拓拔可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一股巧劲甩了出去。

  后背“咚”的一声,抵在了庭院里的一根廊柱上。

  还没等她从撞击的晕眩中反应过来,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已笼罩了上来。

  贺亭州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了自己的双臂与冰冷的廊柱之间。

  他的脸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刚刚激烈打斗后的急促。

  也带着她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过的。

  属于他独有的气息。

  拓拔可心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张又惊又怒的脸。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皂角的味道,强硬而蛮横地钻进她的鼻息。

  让她心头一阵大乱。

  就在这片刻的失神中,贺亭州低沉而无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公主,你的功夫,一招一式,可是我教的。”

  “你用的什么招式,下一步想做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如今,你这是要…杀了师傅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

  像一声无奈的叹息,吹散了她心中最后的怒火。

  拓拔可心猛地回过神来。

  她被困在他的怀抱与墙壁之间。

  这个姿势充满了压迫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在他绝对的力量和技巧面前,都显得像个笑话。

  那满腔的怒火,就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她狠狠地撇了撇嘴,像是斗败了的小兽,倔强地扭过头,不去看他那双深邃得眼睛。

  “没意思!老是打不过你!”

  看到她终于不再动手,贺亭州也暗自松了口气,慢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让人心慌意乱的压迫感消失了。

  拓拔可心却觉得心头莫名地空落落的。

  她揉着自己被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嘴里依旧不服气地嘀咕着。

  “但是下一次,我一定可以打败你!”

  贺亭州没有接她这句孩子气的狠话。

  他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而凝重。

  “公主。”他沉声开口。

  “您知道您今天都做了什么吗?”

  “我做什么了?”

  拓拔可心不以为意地反问。

  “我不就跟那个云妃说了几句话吗?你至于像抓贼一样把我抓回来吗?丢死人了!”

  “说了几句话?”

  贺亭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严厉。

  让拓拔可心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您在太后面前,三言两语戳穿了她的心思,让她当众难堪。”

  “您在御花园,毫无防备地主动接近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您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主动跳进了早已布好的漩涡里,这里是北临皇宫,不是能任由您驰骋的北狄王庭!”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在这里,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就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捅向您。”

  “一个看似善意的举动,就可能是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等着您往下跳!”

  “那个云妃,您真的觉得她只是个无害的病美人吗?一个女人,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能在太后那种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她会是您看到的那样简单无害吗?”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语气中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北狄与北临,风俗不同,人心更是天差地别。”

  “您要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可无。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您要小心的,是每一个人。”

  拓拔可心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因为激动而紧绷的下颚线条,看着他眼中那份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忧虑。

  她那颗骄纵任性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长篇大论的道理,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只听懂了那份深藏在严厉话语之下的,独属于他的关心。

  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贺亭州,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斧头,毫无预兆地在贺亭州的心湖中劈了下来。

  他整个人,浑身一震。

  眼中的急切、严厉、担忧…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凝固。

  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却发现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从来都是沉稳的,冷静的,是北狄最年轻的将军,是王上最信任的利刃。

  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用一副冰冷的面具隔绝所有。

  可在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公主面前,在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学生面前。

  他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

  是,他当然担心她。

  从知道她要来和亲的那一刻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担心这座吃人的皇宫会吞噬掉她的天真。

  担心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会磨掉她身上的光芒。

  担心她会受伤,会难过。

  但他不能不承认。

  她是君,他是臣。

  他是奉命护她周全的将军,不是可以对她表露心迹的那种男人。

  这条界线,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比谁都清楚,也从不敢有半分逾越。

  “臣……”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她那双过分清亮的眼睛。

  “臣是王上派来保护公主的。臣,自然要以公主殿下的安危为首要。”

  “这是臣的……职责。”

  话音落下,拓拔可心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那抹光,就像是草原上最明亮的星星。

  曾几何时,他愿意策马千里,只为博她一笑,让她眼中的光更亮一些。

  但现在,是他亲手,将它熄灭了。

  心口,传来一阵细密的,针扎似的疼。

  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如铁的表情。

  “哦。”

  拓拔可心应了一声。

  仅仅一个音节,却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但下一秒,她又变回了那个骄傲的北狄公主。

  她重新抬起下巴,脸上挂上了那副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神情。

  “绿素!”

  她朝殿内喊了一声。

  “我今天玩累了,要休息了。晚膳也不必准备了。”

  她没有再看贺亭州一眼,径直转身,向属她的主殿走去。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绿素匆匆从殿内迎了出来,担忧地扶住了她。

  “公主,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拓拔可心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只是略微有些发飘,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朱红色的殿门在贺亭州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将殿内云照歌的身影与气息彻底隔绝。

  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庭院里重归寂静。

  贺亭州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地松开。

  手心里,早已是一片冰冷的汗湿。